有的人走着走着就哭了。有的人走着走着就死了。人终会因年少不可得之物而困其一生。
但世间所有的亏欠都会因你的良善扭转。那一天,我远远地望到相恋了八年的对象,
跟着个该死的秃顶老头进了酒店。满腔怒火的我,跑到附近五金店买了把菜刀,扫了辆车,
提着刀就想去剁了那两坨五花肉。想象中我的样子,应该是提着青龙偃月刀,千里走单骑,
勇冠三军、义薄云天的关云长。一刀在手,天下我有,此刻我只嫌命长。
驾着铁坐骑冲锋陷阵到酒店门口的时候,恰好她挽着他的肘子,看了我一眼,
便一起挤进了我垂涎已久的 E级三叉星徽轿厢里。终究是没有救星的懦夫,
我学不会星爷的无敌风火轮。当一声,菜刀滑落掉在地上,差点砸在我的脚上。
我恨梁静茹为什么不给我勇气。但更恨自己该有的怒火全都成了屁!我望着渐渐远去的车,
失神地向前挪动脚步,走着走着,我的脸上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透过汽车后窗,
看到那该死的秃子伸着魔爪去侵犯曾经属于我的韭菜馅儿包子。哐一声。
一辆满载的渣土车友好地和那辆三叉星徽来了一个法式贴脸。霎时间分不清什么是渣,
什么是土……满腔怒火的我,像是刚吹大的气球,一松手,嘟一下冲到天上,
晃悠悠掉在地上。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我想起来了,那天是清明。
我也是清明。1在医院躺了三天,在家里躺了一个礼拜。
我不断地劝自己跟那一摊碎肉说拜拜。我妈看到终于下床的我,分外高兴。她抹了把眼泪,
一边盛粥一边像往常一样絮叨着跟我说:清明啊,过去的都过去了,你也别想太多,
你看看你这几天,都瘦了,脸色都发黄了。
把碗递到了我的跟前:妈给你做了你最爱喝的皮蛋瘦肉粥,就着油条和榨菜,
碗里还有鸭蛋。听到皮蛋瘦肉粥几个字,我呕
一下把快滑进胃里的油条和榨菜全吐了出来。自此,百毒不侵的我,对皮蛋瘦肉粥过敏。
……生活是一种慢,慢慢你就会明白。你明白的道理,也只是道理。生活是没有道理的。
日子从来不等人,它总是拖着你往前走。不管你拖着多重的行囊。无论贫穷还是富有,
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有人说。换一种活法,就是换一种想法。换一种想法,就会换一种活法。
你想忍住忍不住的,总会忍不住的。我把身边能换的全换了。衣服、发型、作息时间,
常玩的游戏……终归还是没忍住,我打算换一种活法。辞去了早就想辞去的工作。
告别了早就想告别的地方。心都已经不在了,留住身子又怎样?
笑着和哭了的妈妈说了声再见。挥一挥手,也告别了热情的夏风,和挽留的蝉鸣。
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搞不定的都选 C。算不上蓄谋已久,
但也是青春的挽留。年少总想独自漂流,听说远方有诗,也有自由。踏上开往 C城的列车,
但是盛夏,除了汗水,都是人头。我爱故乡,但总想远离家乡。这个世界上,
没有什么事情是睡一觉不能解决的。只要醒不过来,那就一定都会过去。多远的路,
只要睡一觉,终究会到。到了目的地,我失去了目的地。拖着行李漫无目的。
出站口揽客的人,操着普通的带着方言的普通话:嗨,帅哥。走不?上车。
城市就像一口大锅,来来往往的人头,就像是煮沸了的饺子。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这里和我想象的有些不同。但也没什么不同。
既然目的地没有终点,那公交车的终点便是我的终点。坐在公交车上,我漫无目的地往外望。
数着路边朝后跑的树。一切恍然如梦。如果一切都是梦,那该多好。
恍恍惚惚地走进一个陌生的小院。院子里,大树下,应该有个她。自然而然,顺其自然。
在这里住下,仿佛就应该在这里住下。没有谈钱,仿佛就不应该谈钱。只要活着,
谁都不愿孤独地活着。整个院子里,只有一条狗,和一个阿婆满头白发。是我带着喧嚣,
在落日的余晖下。闯入了守望者的瞭望塔。2一个人的生活,总会有点肆无忌惮,
日子过得异常简单又凌乱。我住在这里,只支付了一句话:阿婆,我能住在这里吗?
阿婆笑着点头,没有说话。湿润的眼眶,飘忽的眼眸。
我想阿婆或许想起了漂泊在远方的孩子吧。我犹豫着拿起电话,拨了刻在骨子里的号码。
妈妈,我到了,一切安好。过段日子,我就回家。隔着千万里,我都能看到。
妈妈正在哭着笑。好,好,好,别老熬夜,好好吃饭,想妈就回家。
……院子里那条叫小白的小黑狗。无论我怎么喂它。对我总龇着牙,但也不凶狠。在院子里,
我总喜欢撩拨它。总有一双潮湿的眼睛,在盯着我。转头总看见,阿婆微微笑的脸。
我轻声问阿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她总说,看到你就想起了他。一个人的牵挂,
两个人的天涯。或许在遥远的地方,我妈也是这样的吧。……自从住在小院,
我总是做着同样的梦。总有一束光,穿过大树的枝杈。照在一个女孩儿的脸庞。
我虽然看不清,但总感觉她在笑。她问我叫什么?我说清明,我叫清明。清是清明的清,
明是清明的明。左脚是反复,右脚是清明。看着她傻傻的样子,我的梦在苏醒。
我急忙问她叫什么。她大喊。我是谷雨,一打谷子就下雨。天又亮了。
总在我不想亮的时候亮了。谷雨。谷雨。一打谷子就下雨。总听说,梦与现实是相反的。
梦里想不起的,梦外忘不掉。梦里忘不掉的,梦外想不起。我搜刮了全部梦里的回忆,
却只记得——我是谷雨,一打谷子就下雨。汪——汪——汪——是啊,忘忘忘。
想不起的记不下,记不下的别牵挂。梦里的,终究,是梦里的。汪汪汪——小白今天怎么了?
一夜不见就想我了吗?或许吧,陪着阿婆的小白。也是孤独的。或许它把我当同类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汪汪汪——汪汪汪——小白疯狂地扒拉着我的门。叹了口气,我打开了门。
进来吧,臭小白。等一会儿陪你玩,我洗把脸。汪汪——小白扑到我的脚面,
疯狂地拽着我的裤脚。虽然我不明白,但这很不小白。小白像是要把我往门外拽。
天无风不起浪,狗不急不跳墙。嘎达一声,糟了。我的心跳得很快,
急忙跑到阿婆的房间。一样的干净整洁,但——人不在。跑到厨房。一切摆放井然有序,
但人——也不在。整个院子都没有阿婆的踪迹。汪汪汪——小白在院门口冲着我叫。
我急忙跑了过去。看到倒在门外的阿婆。我急忙过去扶起她,气息还算平稳。
但我还是不放心,叫来了救护车。救护车上,躺着的阿婆也没有松开手里的塑料袋。
我看见了袋子里装着三根油条,一小包榨菜。呕——怎么了?救护车上的护士问我。
我摇了摇头,撇过头去,咽了咽喉。塑料袋里的透明餐盒里——装着满满一碗皮蛋瘦肉粥。
3阿婆住院了,但没醒来。医生说阿婆的身体无碍,就是摔倒磕到了脑袋。
短暂地陷入了昏迷。但是检查出阿婆有严重的心脏病。即便醒来,也可能随时会结束生命。
医生的话,像一根针,扎到了我的心里。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感觉。
只能迁怒于阿婆牵挂的那个***。我在心里骂了那个王八蛋一万多遍。
狠狠地呼了自己一巴掌。或许在我来的地方。自己也是被骂了一万遍的***。
我的脑袋拖着我的身体,回到那个温暖的小院子里。小白就坐在小院门口。看到了我,
它没有像往常一样冲我龇牙。我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撩拨它。它抬头看我的眼睛里,
带着别样的清澈,映在阳光下,洒落星光。它左右摇摆的小尾巴,不是为了扫清门前的尘土。
或许是为了扫清世间的一切阴霾。我翻遍了所有的角落,也没找到关于那个***的信息。
我还不知道阿婆的姓名。阿婆也从未问过我的姓名。她总是那样安详地看着我撩拨小白。
总是那样安详地在树下坐着藤椅,脸上挂着微笑。一切都很自然,自然而然。
我就这样陪着阿婆和小白过了好多天。她不问我从哪里来,也不问我到哪里去。
只是在吃饭的时候,喊我过去。阿婆做的饭菜,总是那么可口。
我甚至怀疑……或许这个世界上,我不止一个妈妈。……今天是阿婆住院的第三天,
她还没醒来。我去看望过她,并补交了住院费用。小白好几天没有看到阿婆,
好像也没了过去那般淘气。它会依偎着我,但怎么撩拨,也不再发脾气。今夜的风,
比往日更加暴躁。或许是云太黑,挡住了它的月亮妹妹。它大声地质问院子里的大树。
大树拼命地摇着枝杈,仿佛在摆着手告诉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我听不懂它们在说些什么,但听懂了小白呼噜的诉说。它翻着它的肚皮,
举着的四条腿耷拉着爪子。我叹了口气,躺在床上陷入回忆。谷雨。谷雨。一打谷子就下雨。
窗外开始打谷子了。谷子落在房顶,噼里啪啦。落在房檐,落在窗台,滴滴答答。恍惚中,
一束阳光照在了大树梢上。茂密的枝叶,偷偷地帮谷雨挡着太阳。她踮着脚步转过身来,
看着站在门边的我,大声笑着。清明、清明,你来啦?过来我们一起玩呀。
大树底下很凉快呢。我愣了愣神,第一次看清这个院子。这是我住的院子?阿婆的院子?
我四处找了找,没有看到小白藏在哪里。我在心底笑了笑,我也真的有点可笑。
明明知道自己正在梦里,怎么可能会有小白的影子?汪——汪汪——一声狗叫钻进我的耳朵。
一条白色的小狗从房里跑了出来,冲着我龇牙乱叫。小黑,别吵。一个清脆的声音,
像和煦的春风,在和我的耳朵打着招呼。然后欢快地跳着过来,拉着我的手说。
看着她的手拉着我的手,摆子打得像秋千。一瞬的失神,我好像又陷入一重梦境。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姑娘。一个人坐在摆荡的秋千上。乌黑飘逸的长发和洁白干净的裙摆,
在比谁荡起的风波更悠长。那清脆如百灵鸟般的笑声,让我的心脏也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