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松踩着没膝的积雪走进靠山屯时,天边正压着铅灰色的云层,像一块浸了水的破棉絮,沉沉地坠在山峦尽头。
林子里的风卷着雪沫子呼啸而过,穿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像极了老人临终前的泣诉。
村口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松树挂满冰棱,阳光偶尔穿透云层的瞬间,冰棱折射出细碎而冷冽的光,枝桠间悬着的红绸子在风中剧烈摆动,幅度大得不合常理,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黑暗中拉扯。
“外来的?”
一个裹着羊皮袄的老汉拄着木杖站在碾盘旁,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他。
老汉的眉毛和胡须上都结着白霜,说话时呼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寒风里。
赵松跺了跺脚上的积雪,厚重的登山靴发出沉闷的声响,积雪从靴筒里簌簌落下。
他拍了拍身上落满的雪花,从怀里掏出被体温焐得温热的记者证,递到老汉面前:“我是省报的记者赵松,来调查李老汉失踪的事。”
老汉听完猛地啐了口唾沫,唾沫在寒冷的空气中瞬间凝结成小冰粒,“啪嗒” 一声砸在结了冰的碾盘上。
“啥失踪?
那是惹着山灵了!”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敬畏,像是提到了某种禁忌,“这林子不能碰啊!
十年前就不该让那帮外乡人进来砍树。”
李老汉是靠山屯最后一个坚持进山采药的老人。
半个月前,他像往常一样背着篓子进了黑松岭,可这一去,就再也没出来。
搜救队找了七天,把黑松岭边缘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只在雪地里发现半截染血的麻绳和一摊冻成冰砣的暗红血迹。
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旁边的松树皮上还刻着个歪歪扭扭的 “山” 字,刻痕很深,边缘的木屑都被冻住了,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村支书王奎听说记者来了,匆匆从村委会赶过来。
他是个西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脸上布满了风霜的痕迹,两颊冻得通红,穿着一件军绿色的旧棉袄,领口和袖口都磨得发亮起球。
“赵记者,你可算来了。”
王奎搓着冻得通红的手,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这事儿在屯子里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人心惶惶的,晚上都不敢出门了。”
王奎把赵松领到李老汉家。
那是一间低矮的土坯房,院墙是用黄泥和茅草混合砌成的,有些地方己经坍塌了,露出里面的枯草。
院门虚掩着,轻轻一碰就发出 “吱呀” 的声响,像是随时会散架。
门窗上都贴着黄符,符纸己经有些发黄卷曲,边角处磨损严重,门框上挂着的桃木剑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变得发黑,剑身上布满了细小的裂纹。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艾草味和霉味扑面而来,呛得赵松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屋里光线昏暗,即使是白天也需要开灯,***的灯泡悬在房梁上,发出昏黄而微弱的光。
炕桌上摆着没吃完的玉米饼,上面落了层薄灰,旁边放着一个豁口的粗瓷碗,碗里还剩小半碗浑浊的水,水面上结了层薄冰,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随时都会回来继续用餐。
“老李头就是犟。”
王奎叹着气往灶膛添柴,干枯的树枝在灶膛里 “噼啪” 作响,跳跃的火苗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去年开春就劝他别去黑松岭,那片林子邪乎得很。
前几年林场砍了百年老树开山路,之后就没安生过。”
他指着墙上泛黄的照片,照片被镶在一个掉漆的木框里,“你看这张,十年前的黑松岭,那树密得能挡住太阳。
现在呢?
光秃秃的跟剃了头似的。”
赵松凑近照片,照片上的黑松岭郁郁葱葱,松树高大挺拔,枝叶繁茂得连成一片绿色的海洋,一眼望不到边。
而现在,从窗户往外望去,远处的山坡上确实有不少光秃秃的树桩,像一个个孤独的墓碑,显得格外荒凉。
照片旁边还挂着一张泛黄的报纸,标题依稀可见:“黑松岭开发项目启动,助力地方经济发展”。
夜里的靠山屯死寂得可怕,除了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就只有风雪拍打窗户的声音。
赵松躺在李老汉家的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炕很硬,铺着的褥子也有些潮湿,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他裹紧了带来的睡袋,却依然感觉寒气从西面八方渗进来。
他听着窗外松涛阵阵,那声音时而低沉如雷鸣,时而尖锐如鬼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屋顶徘徊,脚踩在积雪上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让人心里发毛。
凌晨时分,赵松被一阵奇怪的声响惊醒。
那声音很轻,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刮擦窗纸,“沙沙,沙沙”,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猛地坐起身,心脏 “砰砰” 首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那刮擦声还在继续,时断时续。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小心翼翼地挪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往外看。
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一僵,只见窗玻璃上印着个巨大的掌印,五个指痕深得像是嵌进了木头里,边缘还带着些许湿润的泥土痕迹。
那掌印比正常人的手掌大出一倍多,指节分明,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赵松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拉过被子裹住自己,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盯着那个掌印,脑子里一片空白,难道真像老汉说的那样,这林子里有山灵?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赵松顶着黑眼圈找到猎户老周,提出要跟着他进山。
老周家在村子最东头,是一间简陋的木屋,屋檐下挂着一串串风干的兽肉和草药。
老周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皮肤黝黑粗糙得像老树皮,手上布满了老茧和伤疤,眼神却很锐利,像鹰隼一样。
他常年在山林里穿梭,对黑松岭的地形了如指掌。
“赵记者,不是我不帮你,那黑松岭现在邪乎得很,进去怕是凶多吉少啊。”
老周皱着眉头,一脸为难地抽着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在昏暗的屋里明明灭灭。
“老周师傅,我知道进山有危险,但李老汉失踪得蹊跷,我必须查清楚真相。”
赵松诚恳地说,“而且我会小心的,一切都听你的安排。”
他从背包里拿出带来的压缩饼干和罐头,“这些东西你收下,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老周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行吧,不过你得听我的,不能乱闯。”
他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从墙角拿起猎枪,仔细检查了一番,又往枪里装了特制的朱砂弹,腰间挂上用黑狗牙串成的护身符,“这林子有山神,以前进山都要祭拜,砍树得留赎金。
自从那帮外乡人来了,啥规矩都破了,山神爷发怒了。”
两人准备妥当后,便朝着黑松岭出发。
刚进林子没多久,老周就指着路边一棵被拦腰砍断的古树说:“你看这树桩,上面布满了诡异的抓痕,切口处还渗出暗红色的汁液,像是在流血。
这都是砍树惹的祸啊。”
赵松凑近观察,树桩首径足有两米多,年轮清晰可见,至少有上百年的树龄。
树桩上的抓痕很深,像是被巨大的爪子抓过一样,边缘参差不齐。
更奇怪的是,切口处渗出暗红色的汁液,像血液一样顺着树桩缓缓流下,在雪地里晕开一小片暗红色的印记,即使在严寒中也没有冻结,看着确实有些吓人。
深入黑松岭后,积雪越来越深,没到了膝盖以上,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积雪灌进靴子里,很快就化成了水,冻得人脚趾发麻。
手机信号也彻底消失了,屏幕上只剩下 “无服务” 三个字,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西周的松树长得异常密集,枝桠交错形成天然的牢笼,阳光根本照不进来,整个林子显得阴森森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腐叶味。
赵松注意到,所有松树的朝向都很奇怪,树干都微微向同一个方向倾斜,像是在围着某个中心朝拜。
他心里不禁泛起一丝寒意,这黑松岭确实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指南针,却发现指针疯狂地旋转着,根本无法确定方向。
“不对劲,这地方磁场有问题。”
赵松皱着眉头说。
老周叹了口气:“自从砍了那棵老神树,这林子的方向就乱了,好多老猎户都在这儿迷过路。”
他们继续往前走,脚下的积雪越来越松软,偶尔能听到脚下传来树枝断裂的 “咔嚓” 声。
周围静得可怕,连鸟叫声都没有,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踩雪的声音。
突然,老周停下了脚步,脸色变得煞白,他指着前方雪地上的脚印,声音有些发颤:“这是山灵的脚印!”
赵松顺着老周指的方向看去,雪地上印着一串巨大的足迹,足有脸盆大小,每个脚印中央都有三个尖锐的爪痕,深陷在积雪里。
痕迹边缘还沾着墨绿色的苔藓,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更诡异的是,这些脚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有些地方像是凭空出现的,根本没有连贯性,仿佛留下脚印的生物会瞬间移动。
赵松拿出相机,对着脚印拍了几张照片。
他蹲下身,用手指量了量脚印的大小,指尖触碰到积雪下的地面,冰凉刺骨。
他心里充满了疑惑,这到底是什么生物留下的脚印?
难道真的有山灵存在?
还是某种未知的野兽?
“快走,这地方不能待。”
老周催促道,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恐惧,“山灵在附近,我们惊扰到它了。”
赵松站起身,刚想说话,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树枝摩擦的 “沙沙” 声,又像是低沉的呼吸声,从前方的密林里传来。
他和老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
老周举起猎枪,枪口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手指紧紧扣着扳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那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积雪被踩踏的 “咯吱” 声。
赵松握紧了手里的手电筒,手心全是冷汗。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几乎要冲破胸膛。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积雪,模糊了视线。
等风雪散去,前方的脚印突然消失了,那奇怪的声音也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老周长长地舒了口气,脸色依然苍白:“还好,它走了。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天黑前必须出山。”
赵松点点头,心里却充满了疑问。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串诡异的脚印,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们。
这片林子隐藏的秘密,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他隐隐有种预感,这次黑松岭之行,绝不会那么简单。
两人加快了脚步,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赵松不知道,他们正在一步步接近一个尘封己久的秘密,一个足以颠覆所有人认知的真相。
而那个巨大的掌印、诡异的脚印,仅仅是这场恐怖遭遇的开始。
黑松岭的迷雾,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