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你笑着,身上的小学校服飘扬在海风中。
“䦀筠。”
你幸福的话语像是冲天的唢呐,令我的名字响彻天际。
“我真幸福啊,”我总是这样想,“我能这样幸福多久呢?”
我不知道,但是,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要是你能一首这样笑着,那该多好呀。
可是,有一天,你突然不笑了。
“䦀筠,好高的浪……”你说。
是啊,好高的浪。
“我喜欢你……”这是你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
你看着我,然后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唇。
“轰……”浪,好高好高。
…………潮海边的沙滩上幽幽地立着几道人影,其中最靠近大海的那个少年,就是林溯。
轻风拂过大海,雨水为城市拉起帷幕。
清明的雨是潮海市必要的项目,灰蒙蒙的天总会将悲情或大或小地分配给这座城里的每一个人,仿佛可以将人们对逝者的挂念变作连接。
人的过往作雨点落下,总能沉浸其中的人,也免去了打伞的必要。
大海的风依旧吹着,吹起少年的衣角,吹起纷杂的发丝之下,如天空般灰沉的脸。
他只是向着大海伸出了左手,由掌及臂,泛着灿金色的波纹。
“哥哥站了多久?”
林洄向为自己打伞的侍卫问道。
“半小时,小姐。”
侍从答,“不让少爷停下来么?
这里是尹家的辖区,我听见车的声音了。”
林洄点了点头,她将视线向西周扫了一番,果真有一束显眼的车灯,正在这雨雾中快速地移动着。
她忙又将视线转向哥哥,哥哥己经放下了手,灿金色的波纹消失不见,海边的一切又变回了阴沉的地狱。
浅黄色的灯火于雨幕中愈发清晰,最后静止在了雾里,“嘭!”
一柄漆黑的花朵于空中盛开,惊得天上的雨滴西下逃窜,静谧的世界里传出靴子与细沙搅动的声响,钻入耳中,同雨声一起,叩响心弦。
“早上好,尹小姐。”
林洄冲着那正向自己走来的少女笑了笑。
“早上好,小洄!”
尹小姐也笑着说道,“那是林溯吗?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
“嘭!”
又一个侍卫走到了林溯的身旁,并为他撑起了伞。
“尹小姐,在外见到熟人,还是回避一下名讳好些。”
林溯静静地说道,“这对你我两家都好。”
“那,林公子一行人特意到潮海这儿,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尹小姐依旧像刚才那样笑着,“若不是什么关乎家族的大事的话,可以和尹家商讨商讨,尹家也会为此出一份力哦!”
“也是,毕竟是尹家的辖区,不请自来,无意冒犯。”
林溯赔笑了几秒,又说道,“只是,就这件事,还请尹小姐替我们保密,谢谢。”
“林公子怎么对我的嘴这么自信?”
尹小姐将双手放到身后,向林溯轻轻歪了歪脑袋笑着。
“毕竟尹家只出了一辆车,想必并不是真心赶我们走吧?”
林溯笑道,“或者说,大小姐出行,一辆车,一个侍卫,这样就下来了,尹家总不能这么大意吧?”
“尹家的辖区里,侍从的支援效率快得可不是一点半点,两分钟内使唤个几百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尹小姐笑着。
“行了尹流儿,我知道你是偷跑出来的了,两分钟比你命都长。”
林溯不笑了,“你来这儿做什么?”
“喂喂喂,你早就知道了吧,干嘛还把它讲出来呀!”
尹流儿立刻将满脸堆笑换成了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但说完话之后,她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不过,关系到家族层面的时候,林溯明明很能讲嘛,为什么在班里几乎都不说话呢?”
“父亲说,在人多的地方讲了太多话,就相当于裸奔。”
林溯面无表情地说道。
“实干家的教诲就是简洁明了呢……那么,作为倾听到林家培育火种机密的交换,请回答我——你来这儿做什么,尹小姐?”
林溯的语调与方才无异,只是那双棕黑色的眼向着外边浅浅扩张了几分,这样的双眼放出的光芒,恐怕是要比潮海的风更加寒冷。
“又中计了呢,”尹流儿自嘲地笑着说道:“我来这里,是为了祭奠海里的逝者。”
天上的闪电忽然失了声,这场雨依旧下着。
“说的是,海啸吗?”
林洄一边说着,一边把身子向林溯那儿靠了靠,“五年前,周港村的……三百多户人家,一日之内,尽数化为断壁残垣,”尹流儿的声音颤抖着,在海风中回响着,“无人生还是尹家的过错,我……我自然要来……海里葬着的,还有你的亲人吧?”
林溯打断了尹流儿的话,“这样溢出的情感,这件事不可能和你毫无瓜葛吧?”
尹流儿的目光渐渐呆滞,一道雷声响彻了天空,将她眼角的泪毫无保留地震了出来。
“海里,躺着我的哥哥……”罩在尹流儿头顶上的黑色花朵轻轻地晃了两下,打伞的侍从将额前乌黑漂亮的眉毛向中间挤了挤,看向林溯,顺带将双眼的眼皮拉下了半截。
“林公子,您的话有点多了。”
侍从道:“小姐要哭了。”
“抱歉,”林溯笑道,“不过,尹家的人对于海啸一事能有如此态度,着实令我对尹小姐的敬重多上了几分,不过,时候也不早了,在尹家的辖区待了这么久,我也该回去吃父亲的教条了,那,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尹流儿,尹璐儿,我们学校见。”
“林溯!”
尹流儿忽然向前迈了半步,小靴溅起了沙地里的水洼,水滴跃向空中,拥抱尹流儿的泪,“你说你敬重我?”
“嗯,”林溯将准备离开的身子调转回来,看着尹流儿的眼睛,笑着,像天上刚放晴的太阳一般,“愿意替自己之外的人愧疚是很好的品质,尹流儿。”
“那,我们来做朋友吧!
“尹流儿抹干了眼泪,也像林溯那样笑着,”被同龄人敬重,我会很不安的。”
“尹小姐,请时刻注意自己的立场,”林溯说着便上了车,“我对政治上的朋友关系感到厌恶,有机会的话,我们也许可以在学校成为朋友。
那,再见。”
日光渐渐遣散了雨后的薄雾,林家的车辆于小径上奔走着,“呼”一声,那车轮便碾过了一道深沟,和着泥土的浊水西散飞扬,沾在了路牌的“周港”二字上。
“还是没找到吗?”
林洄倚着哥哥的肩,一头秀发随着林溯的身形倾泻而下。
“没有,”林溯注视着自己的左手,浅金色的波纹又浮动了开来,“也许早己随着洋流,远离大陆架了吧。”
“毕竟己经五年了嘛,”林洄轻轻地抚着哥哥的臂,“话说,用万有引力找真的有用么?”
“那样的灾难,又怎会有人幸免?”
林溯将手上的波纹收起,“既然打算清明节来,我从一开始,就只想求个慰藉而己。”
“今年哥哥在海底写了什么?”
林洄问。
豆大的泪珠悬在林溯的眼角,死活掉不下来。
“我想你回来……哥哥的亲妹妹是善于为哥哥分担压力的人吗?”
林洄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帕,为哥哥擦着眼泪,“像尹小姐那样,替别人内疚。”
“是继妹,”林溯的眼透着还未干涸的泪,向外喷涌着希望的光,“她分担了我幼时对幸福的一切渴望。”
车窗外的风景变得明亮了几分,一座座纯白淡蓝的写字楼矗立于路旁两侧,路面也乌黑发亮起来。
三车成行的林家专车,己然回到了自家的辖区。
“哥哥为什么不和尹流儿做朋友?
你对她有好感吧?”
林洄的脑袋不知何时己自哥哥的肩膀滑到了大腿上。
“这样的情感总是出自故人,就像在寻找语君的残影一样,这只会1让我更加想念她,而不是建立一段友谊,”林溯眼角的泪水干净了,泪光化作天上的烟云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清明时节倒春的寒,“而且,她终究是尹家的人。”
“周港村海啸无人生还后,尹家放弃了修建纪念馆的提案,而是在潮海边计划建起了度假村……”林洄回忆道,“但尹家迫于群众压力,迟迟没有动工。”
“也正因周港全村无人生还,群众压力不足,所以这个提案也没被废除,”林溯咬着牙说道,“没错,遭到了屠村,无人生还……毕竟谁会想到,哥哥从几十米高的浪尖上摔下来,却一点事儿都没有呢?”
林洄笑道,“不知说过多少遍了,也还是想说:还好爸爸把哥哥藏起来了,否则,就尹家那德行,准得把你弄去做生物实验了。”
“浪尖上的声音告诉我,我会获得控制万物作用在自己身上的力的能力,名为‘万象’,”林溯道,“力量的容器似乎是我的左手,熟悉了力量之后,我的左手也变得更加结实了。”
“看得出来。”
林洄依旧轻抚着哥哥那只跃动着灿金色波纹的手。
林家辖区的路宽敞而又闪亮,一个又一个路口从车窗外掠过,一座独占一大片空地的宅邸出现在了前窗的视野里。
“少爷,小姐,到家了。”
司机一边拧着方向盘一边说道,“家主己经在院子门口杵着了——您瞧。”
这是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灰白色的西装,留着一点儿意义不明的杂须,见林溯与林洄走下车来,便咧开那只叼着香烟的嘴冲他们笑了笑,露出了被烟熏得有些发黑的牙。
“爸爸!”
林洄笑着向家主大人招着手。
“怎么样,小洄?”
家主慈祥地笑着,“没给哥哥添麻烦吧?”
“当然没有!”
林洄嘟着嘴说道。
“多亏了小洄生得可爱,才替我挡下了尹小姐的好几波攻势。”
林溯微笑着说道,“还希望父亲大人好好犒劳小洞一番。”
“你也别给小洄惯坏了,”家主也笑着,将兄妹二人装进了自己视野中的所有,“话说,你们被发现了啊。”
“没什么大碍,尹小姐是个单纯善良的人。”
林溯道。
于是一行人便进了屋,林家的宅子很大,兄妹俩在二楼兜兜转转,才在走廊的尽头找到了自己互相对门的房间。
“哎,真是累死了。”
林洄轻车熟路地拧开了林溯的房门,踩着湛蓝色的地毯走了两步,然后一头扑倒在了林溯的床上,两只小脚一甩,便将拖鞋甩在了林溯的脚边。
“你怎么弄得跟自己的房间似的。”
林溯束手无措地讲道。
“怕什么,哥哥的就是我的。”
林洄摆出一副言之有理的样子说道,“哥哥累了吧?
快来睡个午觉吧?”
“喂喂喂,这个情况不对吧?”
“什么嘛,今天哥哥居然替妹妹说好话,妹妹我真是高兴得不得了呢!”
林洄从床的边缘向下吊着脑袋,笑吟吟地看着林溯,“所以妹妹我决定奖励哥哥一番!
来吧!
请温柔一点!”
“感觉会沾染上什么奇怪的诅咒……”林溯缓缓走到床边,从床头柜上抄起一支笔,轻轻地敲了敲林洄的脑袋。
“行了,我真很累了。”
林洄的目光迅速黯淡了下来,她将脑袋又缩回了林溯的床上,向着里边慢吞吞地打了几个滚,用干瘪而沙哑的音色向自己留出的一大片空地吐出了一个字。
“请。”
林溯只好就这样在妹妹身边躺下了。
时近正午,日光己做好随时由窗外闯进来的准备了——妹妹的房间是东房,哥哥的房间是西房。
林洄总爱来林溯的房间,就是不想在早上晒到太阳。
“哥哥。”
林洄将身子翻了过来,向林溯伸出双臂。
春雨似乎是下在林洄的眼睛里了,点点波光随乌黑发亮的珠宝跃动,像是在和哥哥说着什么心里话一般。
林溯无奈地笑了笑,他也伸出了双手,右手轻轻抚着小洄的头,柔和的发丝化作绵软的细流在他手指间的狭隙滑过。
“真是,明明都老大不小了。”
林溯满眼怜爱地看着林洄,“晚上要自己睡哦。”
“哥哥真吵。”
林洄轻声说道。
雨后的气息中夹杂着花朵的香甜,清明的悲情己然随着出云的日光散去,几只小鸟又在树梢上奏起了乐,乐声悠扬,闯入少年的窗台——放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