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早年的时候，宋易还不是修真界闻风丧胆的渡厄君，截然相反，那时他尚且还是停剑台慈宁真人的关门弟子，无数修士心悦诚服的道门楷模。
-----也曾一剑开太阿，也曾一令长风起。
但真要论起到底是从何时变了的，宋易扪心自问，也全然不知。
似乎只是极恍然的某一天，不知年岁，亦不知年月，回过神来的时候，己经成了如今这副过街老鼠的名声。
修真界无人不厌他、憎他，亦无人不惧他。
想到这里，他自觉好笑，自斟自饮了一盏玉溪春，欲寻个体己人好好一诉衷肠。
临了举杯，手上的动作就这么僵在半空，他这才茫茫然记起来-----是了，这里己经不会再有人了。
亲人也好，爱人也罢，此一生恩仇得偿，早清算得干干净净。
那樽雕金琼玉盏就这么被他随手其掷在了地上，锒铛一声清脆又寂寥。
宋易收回趴在案上枕琉璃的脑袋，收敛了一些原先懒散顽劣的姿态，轻轻喊了一声:“师尊。”
带着从未示于人前的乖巧，可惜并无人应答。
于是他“嘁”了一声，琉璃串珠也被他扫下了桌，他仍在喊。
“宋引章。”
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被他亲自下令喂了狗。
宋引章的灵核就是被他生生剜出来的，手法也相当简单粗暴，混着血水与碎肉，折去那个傲慢到了骨子里的人的全部尊严，逼他求死。
他亲眼看着宋引章就那么一点点被妖兽敲骨蜕髓，首到最后的生息也淹没在妖兽的嘶吼声中。
——不过因为他曾经骂过他一句狗娘养的。
“黎诏。”
那则是他的知交，他亲手将他在正阳门前万箭穿心。
宋易还记得黎诏临死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无聊又可笑，他说：“知易，回头吧.....我求求你，回头吧。”
带着腥臭的血自黎诏的伤口渗染进汉白玉阶，又无声浸透了他的指尖，温热而滚烫。
大抵是自师尊死后再无人唤过他的表字，冷不防听见这一句名姓，倒是让他难得恍然了一瞬。
这让他难得的想起来停剑台的时日，那些谢知微尚且还在的时日。
可谢知微己然是死了，被他们逼死的。
于是却也只是一瞬，若木弓的箭矢顷刻间便了结了他的性命。
一声一扣，一个又一个名字被宋易念出。
“褚停澜。”
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宋易短暂地停顿了片刻，半晌失笑：“果然老糊涂了，差点忘了还有大师兄你能陪我叙旧。”
他一面说着，一面慢悠悠地起了身，也没吩咐人，而是轻车熟路地自殿外折了一条暗道而下，过印了数道阵法咒术后，这才见到了水牢中的青年剑修。
宋易从不有好善之心。
结仇的也好，有恨的也罢，左右从来不会留那人的命去过夜，他嫌想到会睡不安稳。
但褚停澜是个例外。
宋易闭了闭眼又睁开，轻轻叹了一口气，随意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与褚停澜相对盘膝而坐。
他这位师兄与记忆中仍是无二，衣不带尘风骨濯尘，泠泠悬着一衫霜雪，即便抱着断剑沦为人臣，姿态也不肯放低了去。
从前师尊还在世的时候就常夸口过他，说他修的是君子剑。
但宋易不喜欢，甚至尤为厌恶这一点。
“黎诏死了，被本君亲手所杀。”
宋易语气熟稔地像在叙旧，波澜不惊。
闻言，褚停澜的动作果然下意识僵住了片刻，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或许是知道说了也没用，自己本身也无法改变什么。
宋易不知道，但也不在乎。
“本君本来没想杀他的，毕竟他当年于本君也算有恩，只可惜性子太犟，本君好心放他一条生路他反而不领情，偏偏要自寻死路。”
摇了摇手上空荡荡的酒袋，宋易啧了一声，语气抱怨，“真是人间惨剧，如今本君竟然只能和你分享这些。”
“宋知易。”
似乎是终于听恼了，褚停澜总算动了动他的尊口，只可惜说的话也总是能捡宋易最厌恶的说，“你疯够了没有？
!.....疯够了没有？
哈。”
一声轻嗤。
“那本君告诉你，在这笔账算完前，你们一个人都别想洗干净。”
说到这里，宋易将手攀上了后者的脖颈，继而手上发力，冷眼注视着褚停澜因为充血逐渐发青的脸，“褚云岚、涉尘君，本君的好师兄，那本君问问你，杀一人而救世人，活生生把一个人逼死、自尽跳了剑炉，这就是你口中的道义？”
“褚云岚，他也是你师尊！
是谢知微一手将你从死人堆带回的停剑台，没有师尊将你从酆都山捡回来，你就是一只魂飞魄散的游魂野鬼！
停剑台上清殿三百寒暑春秋，是他谢知微亲手将你带大....你有什么理由当年只是看着他被修真界那帮白眼狼逼着跳剑炉？
你又有什么理由告诉我，让我不去恨？”
说到最后，宋易己然是吼出声来，“你为什么只是看着....？
你凭什么只是看着....”褚停澜己经无法说出完整的话语，宋易的力道极重，是奔着杀人的目的，而他却并未挣扎，只是沉默着，像是一尊没有人气的泥人塑像。
塑像？
褚停澜当然是这样，他是修真界的天才，停剑台的大师兄，日日端坐在高不可攀的地方，目下无尘高高挂起，等着庸碌凡人的香火供奉。
宋易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褚停澜的时候，也是这样。
那时谢知微牵着他拾阶而上，沿途扶桑若木招摇热烈，像开了一路绯色的烟霞，唯独尽头上清殿中一身白衣素落的少年负剑而坐，眉眼也冷的出奇，暗沉阴郁融不见半点日光，像是大人爱跪拜的石头塑像，更像终年不曾化开的苍山雪。
宋易不曾见过那样冷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如月悬楼兰。
后面师尊也曾同他解释缘由，说褚停澜根骨好，入门后不久修了无情道，断情断欲，不通人性。
事实也确如谢知微所言，后来不论宋易如何努力去讨好他这位大师兄，从未在他那得到过一个好脸色，甚至连多余的寒暄也欠奉。
如是热脸贴冷屁股了好几年依旧一无所获，宋易又是个没多少耐心的人，碰了那么久软钉子后渐渐的也知道不去自讨没趣，只是跟在谢知微身边学剑法。
后来又是后来。
仙门大比一剑夺魁，褚停澜毫不意外地成为了修真界钦定的仙盟盟首，自后再也没有回过停剑台，所居住的上清殿也闲置许久，而后废弃。
但那时宋易己经和他无甚见面的机会了，记忆里的那年谢知微生了一场大病，能救他命的医圣又云游己久不知踪迹，宋易只能潦草安置好停剑台的事务孤身一人远游求药。
可等到宋易游历回来的时候，得到的却是谢知微殉剑的消息。
甚至人们告诉他，是褚停澜默许同意的。
那太像一个荒谬到了可笑的笑话。
可事实就那么血淋淋地摆在宋易眼前，由不得他自欺欺人。
宋易不明白，人们都在隔岸观火，而褚停澜同样选择了作壁上观。
唯独他不可以。
唯独褚停澜不可以。
心下想到这里，手下褚停澜的气息也逐渐平寂了下去，宋易却像是被烫到了一样，下意识抽回了手：“那可不行，你死了，本君没了最后一个可以算账的人，会很寂寞的。”
“....呵。”
褚停澜这一声算不清是嘲弄还是叹息，他定定地回顾了宋易良久，冷不丁抛出来一句话：“爱也不纯碎，恨又不彻底，宋知易，你真可怜。”
可怜？
“褚停澜，你也配可怜本君？”
.....宋易己经不太能记得他后面是怎么回的上清殿了，似乎从师尊死后开始，他的记忆就时常反复。
清晰记得的常常是琐碎的前尘旧事，而至于当下如今的种种，夹杂在破碎的往事里面，经常转头就忘得干干净净。
甚至以至于次日属下禀报褚停澜的死讯的时候，他甚至想不起来那之后的事情了。
“褚停澜死了.....？
本君杀了他吗...不可能，本君明明.....回君上，涉尘君乃是自尽。”
“自尽？”
宋易觉得他是应该笑一笑的，可是笑也笑不出样子，只能遗憾作罢。
他想他的确是恨褚停澜的，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最终，他也只是摆了摆手吩咐下去，声音艰涩：“尸骨弃诸南山，随便扔了吧。”
-----也曾一剑开太阿，也曾一令长风起。
但真要论起到底是从何时变了的，宋易扪心自问，也全然不知。
似乎只是极恍然的某一天，不知年岁，亦不知年月，回过神来的时候，己经成了如今这副过街老鼠的名声。
修真界无人不厌他、憎他，亦无人不惧他。
想到这里，他自觉好笑，自斟自饮了一盏玉溪春，欲寻个体己人好好一诉衷肠。
临了举杯，手上的动作就这么僵在半空，他这才茫茫然记起来-----是了，这里己经不会再有人了。
亲人也好，爱人也罢，此一生恩仇得偿，早清算得干干净净。
那樽雕金琼玉盏就这么被他随手其掷在了地上，锒铛一声清脆又寂寥。
宋易收回趴在案上枕琉璃的脑袋，收敛了一些原先懒散顽劣的姿态，轻轻喊了一声:“师尊。”
带着从未示于人前的乖巧，可惜并无人应答。
于是他“嘁”了一声，琉璃串珠也被他扫下了桌，他仍在喊。
“宋引章。”
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被他亲自下令喂了狗。
宋引章的灵核就是被他生生剜出来的，手法也相当简单粗暴，混着血水与碎肉，折去那个傲慢到了骨子里的人的全部尊严，逼他求死。
他亲眼看着宋引章就那么一点点被妖兽敲骨蜕髓，首到最后的生息也淹没在妖兽的嘶吼声中。
——不过因为他曾经骂过他一句狗娘养的。
“黎诏。”
那则是他的知交，他亲手将他在正阳门前万箭穿心。
宋易还记得黎诏临死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无聊又可笑，他说：“知易，回头吧.....我求求你，回头吧。”
带着腥臭的血自黎诏的伤口渗染进汉白玉阶，又无声浸透了他的指尖，温热而滚烫。
大抵是自师尊死后再无人唤过他的表字，冷不防听见这一句名姓，倒是让他难得恍然了一瞬。
这让他难得的想起来停剑台的时日，那些谢知微尚且还在的时日。
可谢知微己然是死了，被他们逼死的。
于是却也只是一瞬，若木弓的箭矢顷刻间便了结了他的性命。
一声一扣，一个又一个名字被宋易念出。
“褚停澜。”
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宋易短暂地停顿了片刻，半晌失笑：“果然老糊涂了，差点忘了还有大师兄你能陪我叙旧。”
他一面说着，一面慢悠悠地起了身，也没吩咐人，而是轻车熟路地自殿外折了一条暗道而下，过印了数道阵法咒术后，这才见到了水牢中的青年剑修。
宋易从不有好善之心。
结仇的也好，有恨的也罢，左右从来不会留那人的命去过夜，他嫌想到会睡不安稳。
但褚停澜是个例外。
宋易闭了闭眼又睁开，轻轻叹了一口气，随意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与褚停澜相对盘膝而坐。
他这位师兄与记忆中仍是无二，衣不带尘风骨濯尘，泠泠悬着一衫霜雪，即便抱着断剑沦为人臣，姿态也不肯放低了去。
从前师尊还在世的时候就常夸口过他，说他修的是君子剑。
但宋易不喜欢，甚至尤为厌恶这一点。
“黎诏死了，被本君亲手所杀。”
宋易语气熟稔地像在叙旧，波澜不惊。
闻言，褚停澜的动作果然下意识僵住了片刻，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或许是知道说了也没用，自己本身也无法改变什么。
宋易不知道，但也不在乎。
“本君本来没想杀他的，毕竟他当年于本君也算有恩，只可惜性子太犟，本君好心放他一条生路他反而不领情，偏偏要自寻死路。”
摇了摇手上空荡荡的酒袋，宋易啧了一声，语气抱怨，“真是人间惨剧，如今本君竟然只能和你分享这些。”
“宋知易。”
似乎是终于听恼了，褚停澜总算动了动他的尊口，只可惜说的话也总是能捡宋易最厌恶的说，“你疯够了没有？
!.....疯够了没有？
哈。”
一声轻嗤。
“那本君告诉你，在这笔账算完前，你们一个人都别想洗干净。”
说到这里，宋易将手攀上了后者的脖颈，继而手上发力，冷眼注视着褚停澜因为充血逐渐发青的脸，“褚云岚、涉尘君，本君的好师兄，那本君问问你，杀一人而救世人，活生生把一个人逼死、自尽跳了剑炉，这就是你口中的道义？”
“褚云岚，他也是你师尊！
是谢知微一手将你从死人堆带回的停剑台，没有师尊将你从酆都山捡回来，你就是一只魂飞魄散的游魂野鬼！
停剑台上清殿三百寒暑春秋，是他谢知微亲手将你带大....你有什么理由当年只是看着他被修真界那帮白眼狼逼着跳剑炉？
你又有什么理由告诉我，让我不去恨？”
说到最后，宋易己然是吼出声来，“你为什么只是看着....？
你凭什么只是看着....”褚停澜己经无法说出完整的话语，宋易的力道极重，是奔着杀人的目的，而他却并未挣扎，只是沉默着，像是一尊没有人气的泥人塑像。
塑像？
褚停澜当然是这样，他是修真界的天才，停剑台的大师兄，日日端坐在高不可攀的地方，目下无尘高高挂起，等着庸碌凡人的香火供奉。
宋易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褚停澜的时候，也是这样。
那时谢知微牵着他拾阶而上，沿途扶桑若木招摇热烈，像开了一路绯色的烟霞，唯独尽头上清殿中一身白衣素落的少年负剑而坐，眉眼也冷的出奇，暗沉阴郁融不见半点日光，像是大人爱跪拜的石头塑像，更像终年不曾化开的苍山雪。
宋易不曾见过那样冷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如月悬楼兰。
后面师尊也曾同他解释缘由，说褚停澜根骨好，入门后不久修了无情道，断情断欲，不通人性。
事实也确如谢知微所言，后来不论宋易如何努力去讨好他这位大师兄，从未在他那得到过一个好脸色，甚至连多余的寒暄也欠奉。
如是热脸贴冷屁股了好几年依旧一无所获，宋易又是个没多少耐心的人，碰了那么久软钉子后渐渐的也知道不去自讨没趣，只是跟在谢知微身边学剑法。
后来又是后来。
仙门大比一剑夺魁，褚停澜毫不意外地成为了修真界钦定的仙盟盟首，自后再也没有回过停剑台，所居住的上清殿也闲置许久，而后废弃。
但那时宋易己经和他无甚见面的机会了，记忆里的那年谢知微生了一场大病，能救他命的医圣又云游己久不知踪迹，宋易只能潦草安置好停剑台的事务孤身一人远游求药。
可等到宋易游历回来的时候，得到的却是谢知微殉剑的消息。
甚至人们告诉他，是褚停澜默许同意的。
那太像一个荒谬到了可笑的笑话。
可事实就那么血淋淋地摆在宋易眼前，由不得他自欺欺人。
宋易不明白，人们都在隔岸观火，而褚停澜同样选择了作壁上观。
唯独他不可以。
唯独褚停澜不可以。
心下想到这里，手下褚停澜的气息也逐渐平寂了下去，宋易却像是被烫到了一样，下意识抽回了手：“那可不行，你死了，本君没了最后一个可以算账的人，会很寂寞的。”
“....呵。”
褚停澜这一声算不清是嘲弄还是叹息，他定定地回顾了宋易良久，冷不丁抛出来一句话：“爱也不纯碎，恨又不彻底，宋知易，你真可怜。”
可怜？
“褚停澜，你也配可怜本君？”
.....宋易己经不太能记得他后面是怎么回的上清殿了，似乎从师尊死后开始，他的记忆就时常反复。
清晰记得的常常是琐碎的前尘旧事，而至于当下如今的种种，夹杂在破碎的往事里面，经常转头就忘得干干净净。
甚至以至于次日属下禀报褚停澜的死讯的时候，他甚至想不起来那之后的事情了。
“褚停澜死了.....？
本君杀了他吗...不可能，本君明明.....回君上，涉尘君乃是自尽。”
“自尽？”
宋易觉得他是应该笑一笑的，可是笑也笑不出样子，只能遗憾作罢。
他想他的确是恨褚停澜的，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最终，他也只是摆了摆手吩咐下去，声音艰涩：“尸骨弃诸南山，随便扔了吧。”
相关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