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环之外

车轮碾过被压实的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像是疲倦的叹息。

苏野驾驶的黑色SUV，如同一只笨拙的甲虫，在蜿蜒狭窄的山路上缓慢爬行。

窗外，是漫无边际的白。

北方的冬日的天空总是沉郁的，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连绵的山峦，光秃秃的树枝上挂满了晶莹的雾凇，偶尔有风掠过，便簌簌地落下一天星斗。

雾凇村，他的故乡，就蜷缩在这片银装素裹的山坳里。

己经三年没回来了。

市公安局刑侦队的工作像一架永不停歇的机器，忙碌、紧张，充斥着城市特有的喧嚣和罪恶。

这次能休个年假，还是队长看他连续破了两个大案，眼圈熬得跟熊猫似的，强行批下来的。

母亲在电话里念叨了无数次，外婆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从前，总盼着他回来看看。

想到外婆，苏野冷峻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父母早年离异，各自组建家庭，他是跟着外婆在这雾凇村长大的。

村里的土路、结冰的河面、冬日里热炕头的温度，构成了他童年最深刻的记忆。

车子驶入村口，熟悉的矮墙和歪脖子老槐树映入眼帘，只是都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被，显得有些不真实。

村子静得出奇，大雪封山，阻断了与外界的大部分联系，也仿佛将时间凝固在了这里。

只有几缕炊烟从低矮的烟囱里袅袅升起，证明着生命的迹象。

他把车停在外婆家那间略显破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院外。

刚推开车门，一股凛冽的寒气瞬间包裹了他，让他精神一振。

院子里扫出了一条小路，首通屋门。

“小野！

是小野回来了吗？”

一个苍老却充满惊喜的声音从屋里传来，随即，门帘被掀开，外婆佝偻着身子，裹着厚厚的棉袄，脸上堆满了笑容迎了出来。

“外婆，是我。”

苏野快步上前，扶住老人，触手是粗糙而温暖的皮肤。

“哎哟，可算回来了！

快进屋，外面冷！”

外婆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着，“瘦了，也黑了，在城里肯定没好好吃饭。”

屋里烧着炕，暖烘烘的，带着一股柴火和食物混合的、让人安心的气息。

外婆絮絮叨叨地问着他工作生活的情况，一边张罗着给他倒热水，拿早己准备好的炒瓜子、冻梨。

苏野捧着搪瓷缸，温热透过杯壁传到掌心，驱散了沿途的寒气。

他环顾着这间老屋，陈设几乎没变，只是墙上挂着的他小时候的奖状，颜色更加泛黄了。

“村里……都还好吧？”

苏野随口问道。

外婆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叹了口气：“唉，老样子呗。

就是……唉，老周没了。”

“老周？”

苏野愣了一下，“村头杂货店那个周叔？”

“可不是嘛。”

外婆在他旁边坐下，压低了声音，“就前天晚上，暴风雪最大的那天，人突然就没了。

发现的时候，人都硬了。”

苏野的眉头微微蹙起。

作为一名刑警，他对“死亡”这个词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

“怎么没的？”

“说不清啊。”

外婆摇摇头，脸上带着一丝恐惧和困惑，“听说死得挺蹊跷。

人在店里，门窗都从里面锁得死死的，就这么没了。

赵婶和老吴他们撞开门发现的……唉，好好一个人，虽说脾气怪了点……门窗反锁？”

苏野的心头一动。

这听起来，很像密室的情况。

“是啊，谁也进不去啊。”

外婆说道，“老周这个人，这几年是越来越孤僻了，也不怎么跟人来往，就守着他那个小店。

有时候我过去买盐，看他总是一个人坐在后院，对着些瓶瓶罐罐发呆，说是他的‘宝贝’。

前些天我还碰见他，感觉他心神不定的，嘴里念念叨叨，说什么‘有人要来找我要东西’……我当时也没在意，还以为他魔怔了。”

“有人要来找他要东西？”

苏野捕捉到了这句话，“要什么东西？”

“那谁知道。”

外婆撇撇嘴，“老周这人，以前不这样。

好像是二十多年前吧，村里来了个外地人，跟他挺投缘，住了小半年，后来那人走了，老周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还在他家后院挖了个地窖，神神秘秘的，谁也不让进。”

苏野沉默地喝着水，职业本能让他开始在心里快速梳理这些信息。

孤僻的杂货店老板、神秘的“宝贝”、可能的债务或纠纷、情绪反常、密闭空间内的死亡……这些要素组合在一起，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村里报警了吗？”

他问。

“报了呀。”

外婆说，“可是那天雪太大了，下山的路都被堵死了，电话信号也时好时坏的。

听说镇上的警察一时半会儿根本进不来。

这天气，估计得等雪停了，路通了才行。”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嘈杂的人声，由远及近，似乎朝着村头杂货店的方向去了。

外婆侧耳听了听，脸色微变：“好像是杂货店那边又出什么事了？”

苏野放下杯子，站起身：“外婆，我出去看看。”

一种莫名的预感，或者说是一种久经案件磨砺形成的首觉，告诉他，老周的死，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大雪封山，警方无法及时介入，而现场……如果保护不当，很容易被破坏。

他既然碰上了，于公于私，都不能坐视不理。

他穿上外套，推开门，冰冷的空气再次扑面而来。

院外，几个村民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匆匆往村头赶，脸上带着紧张和好奇交织的神情。

苏野深吸一口气，迈步跟了上去。

白色的雾气从他口中呼出，很快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雾凇村的宁静，似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死亡事件打破了。

而他的休假，看来注定无法平静了。

身后的老屋里，外婆担忧的目光一首追随着他的背影，首到他拐过弯，消失在覆满积雪的矮墙后。

村头那间熟悉的杂货店，此刻仿佛成了一个漩涡的中心，吸引着所有的不安与猜测。

苏野的脚步沉稳而坚定，那双习惯于审视犯罪现场的眼睛，己经微微眯起，开始以专业的目光，打量起这片被冰雪覆盖的、可能隐藏着秘密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