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他一人赶跑七八个地痞后,“梁山酒馆有个凶神恶煞的胖大和尚坐镇”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寻常宵小再不敢来招惹,连路过店门的脚步都放轻了许多。
生意,总算有了点起色。
虽不至于门庭若市,但偶尔也有些胆大的行商、附近的猎户,慕名(或者说慕“凶名”)来尝一口那能“闷倒驴”的烈酒。
王小二脸上的愁容也少了些,跑堂的腿脚也利索了。
这日晌午,阳光正好。
鲁智深没来,店里只有两桌散客。
我正趴在柜台后,用炭笔在木板上写写画画,构思着我的“会员积分制”和“外卖业务拓展计划”。
忽然,门口的光线一暗,一个身影挡住了阳光。
我抬头望去,心中微微一凛。
来人身材高大,膀大腰圆,虽是寻常布衣打扮,但眉宇间自带一股剽悍之气。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边脸颊上,生着一大块青郁郁的胎记,几乎覆盖了半张脸,让他本就威严的面容平添了几分狰狞。
青面兽,杨志!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位爷可不是鲁智深那般好酒就能打发的。
他命运多舛,丢了花石纲,又失了生辰纲,心气高,性子傲,此刻出现在这里,恐怕来者不善。
他迈步进店,目光如电,先是在店里扫视一圈,那锐利的眼神让那两桌散客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身后那块写着“梁山酒馆”的破木牌上,眉头紧紧皱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店家,”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股压抑的怒气,“你这酒馆,为何唤作‘梁山’?”
果然是为了招牌而来。
商标***大队二号队员,还是高级别的。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这位客官,小店地处梁山之畔,取名‘梁山’,只为指明方位,方便过往行旅识别,并无他意。”
“并无他意?”
杨志冷哼一声,走到柜台前,那迫人的气势让我呼吸一滞,“梁山之名,也是你这等小店能随意使用的?
你可知这名号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地理标识?”
我故作天真地眨眨眼。
“哼!
巧言令色!”
杨志一巴掌拍在柜台上,力道比鲁智深那下收敛些,但依旧震得我放在上面的炭笔跳了跳,“某家看你就是心存不轨,借我……借梁山之名,行那龌龊勾当!
今日你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某家便拆了你这破招牌!”
他身后的散客见势不妙,赶紧放下几个铜钱,溜之大吉。
王小二更是吓得缩到了后院,只敢探出半个脑袋偷看。
我心里叫苦,这杨志果然是个认死理的。
跟他讲“品牌借势”、“生态闭环”,估计他能首接拔刀。
得换个路子。
“客官息怒,”我放缓语气,试图安抚,“小店开业不久,只为糊口,绝无冒犯之意。
若客官觉得这名号不妥,不如……先尝尝小店的酒水?
若觉得入口,再谈其他不迟。”
先稳住,用产品说话!
我对我的“闷倒驴”还是有信心的。
杨志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又瞥了瞥我手边那个酒坛,似乎也有些渴了,便沉声道:“也罢,便尝尝你的酒。
若是不堪入口,休怪某家不讲情面!”
我赶紧取碗,给他斟了半碗“闷倒驴”。
杨志端起碗,不像鲁智深那般豪饮,而是先仔细看了看酒色,又凑近闻了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酒如此清澈,酒气却如此凛冽,确实与他平日所饮不同。
他小心地抿了一口。
酒液入口,他的眉头瞬间锁紧,脸颊上的青记似乎都更明显了些。
他强忍着那火烧般的***感,细细品味了片刻,才缓缓咽下。
“酒劲霸烈,入口如刀,回味……却有一丝甘醇。”
杨志放下碗,评价还算中肯,但脸色并未缓和,“酒尚可。
然,酒好并非你滥用‘梁山’之名的理由!”
看来产品力过关了,但品牌纠纷还没解决。
我脑筋急转,知道硬刚不行,只能智取。
我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悲戚之色:“客官有所不知。
小人取名‘梁山’,实是心向往之啊。”
“哦?”
杨志一怔,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小人听闻,梁山之上,聚义的皆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的好汉。”
我开始满嘴跑火车,表情真挚,“小人开店于此,每每见山下百姓,有时也会受些欺压。
便想着,若能借‘梁山’之名,震慑些许宵小,让过往客商能在此安心歇脚,喝碗水酒,也算……也算遥敬山上好汉的义举了。”
我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杨志的表情。
他脸上的戾气似乎消散了一些,眼神中多了几分思索。
“再者,”我趁热打铁,压低声音,“小人这酒,烈性非常,寻常人难饮一碗。
唯有真豪杰、大英雄,方能尽兴。
小人私心想着,或许……或许哪天,真有梁山上的好汉路过,能赏脸饮上一碗,品评一番,那便是小店天大的造化了。”
这话半真半假,既拍了梁山马屁,又点明了我这酒的非同一般,暗示“唯有英雄配饮此酒”。
杨志沉默了。
他看着碗里清澈的酒液,又看了看我“诚恳”的脸。
他一生追求光宗耀祖,最重名声和认可,我这一番“仰慕论”和“英雄配烈酒”的说法,隐隐搔到了他的痒处。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语气缓和了不少:“你倒是个会说话的。
只是,这名号……”我知道关键时刻来了,必须给出解决方案。
“客官若是觉得不妥,小人倒有个两全之策。”
我赶紧道,“您看这样如何?
小人在这招牌旁,再加一行小字,写明‘本店与梁山泊无涉,仅售英雄酒’,以示区分。
既用了地名,又表明了立场,绝无攀附之心。
若山上好汉将来怪罪,也有个说法。”
杨志捻着下巴,沉吟不语。
他其实也并非一定要砸店,主要是面子上过不去,觉得有损梁山威严。
我给了这个台阶,既保全了梁山的面子,也默认了酒馆的存在。
“……也罢。”
良久,杨志终于松口,“便依你所言。
若再让某家听闻你借梁山之名行不义之事,定不轻饶!”
“多谢客官!
客官通情达理,真乃豪杰!”
我连忙作揖,心里长舒一口气。
危机暂时解除。
杨志脸色缓和,似乎也觉得刚才气势太盛,有些不好意思,便道:“再筛碗酒来。”
我赶紧给他满上。
这一次,他饮得舒畅了些,一碗下肚,脸上也泛起红光。
他放下碗,从怀里摸出几文钱放在桌上。
“酒钱。”
他言简意赅,转身便走。
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又看了我一眼,目光复杂:“你的酒……确实不错。
某家,杨志。”
说完,他大步离去,身影消失在门外阳光中。
我拿起那几枚还带着他体温的铜钱,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好家伙,青面兽杨志,算是勉强搞定了。
还自报了姓名,这算不算是……认可?
我看着门外,心里嘀咕:这鲁智深是“力”服,杨志是“理”服(勉强算吧),下一个来的,会是谁?
又该用什么法子应付?
我这“梁山酒馆”的老板,怕不是真要成了梁山好汉的“专属公关经理”兼“心理辅导员”了?
王小二这时才敢凑过来,心有余悸:“东家,刚才那人,脸上好大一块胎记,吓死我了……您可真厉害,三言两语就把他劝走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心里却在想: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梁山上那一百多位“好汉”,性格各异,奇葩朵朵开,往后这日子,且有的热闹呢!
我把杨志留下的那几枚铜钱郑重地收好。
这不仅是酒钱,更是我在这北宋梁山脚下,立足的又一块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