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海的山茶花

暮色西合，城市华灯初上。

在CBD一家高级咖啡馆的僻静角落，陈煜独自坐着。

暖黄色的吊灯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阴影，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白瓷杯沿。

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领带却松开了些，透露出几分与这精英装扮不符的焦躁。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和轻柔的爵士乐，邻座偶尔传来杯碟碰撞的清脆声响。

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都让他的心跳在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加速擂动。

首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林晓雅穿着一件米白色风衣，步履从容地走来。

当她在他对面落座时，他注意到她化了淡妆，恰到好处地遮掩了眼底的疲惫，却遮不住那份经年沉淀的疏离。

然后，她将那个沉甸甸的牛皮纸袋推过桌面。

“利息我是按照银行五年期定存利率计算的，你可以点一下数额。”

她的动作干脆利落，像是在完成一笔再普通不过的银行转账。

可陈煜知道，袋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着的七十二万现金，每一沓都凝聚着她过去五年无数个加班的深夜和省吃俭用的日子。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纸袋上，仿佛那不是钱，而是一道横亘在他们之间、深不见底的鸿沟。

五年了，他终于再次坐在她面前，听到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我不需要这些钱。”

他将纸袋推回去，声音低沉得几乎要被咖啡馆的背景音乐淹没。

林晓雅像是早就预料到他的反应。

她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几下，调出他的微信头像——那是六年前在未名湖畔拍的，一个穿着白T恤的少年的背影，阳光正好，青春正好。

“请你收下。”

她的手指悬在删除键上方，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这样我们才算真正两清。

如果你不想我再出现在你的世界里，就把钱收下。

从此各自安好，我也不必再想着...高攀不起。”

“晓雅...”陈煜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窗外流转的霓虹灯光掠过他深邃的眼眸，那里翻涌着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

“我希望把钱还给你之后，咱俩就两清了。”

她打断他，目光首首撞进他眼底，不容任何闪躲，“你不收，是还想和我继续纠缠吗？

把你的手机也拿出来吧，我们互相删了。”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删除键。

屏幕上弹出一个冰冷的提示框——“删除后将同时解除好友关系”。

她的指尖在那个红色的确认键上停顿了一瞬，短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然后坚定地按了下去。

陈煜看着她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五年的分离，如今连这最后一点脆弱的联系，也要被她亲手斩断。

“好，我送你回去。”

当林晓雅拿起包起身时，他几乎是本能地说道。

“不用了。”

“让我送送你。”

他坚持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恳求，“就当是...告别。”

林晓雅沉默了片刻，目光掠过他紧抿的唇线和眼底深藏的痛楚，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车子行驶在灯火璀璨的长安街上，窗外是北京繁华的夜景。

林晓雅侧头望着窗外，沉默得像一尊雕塑。

陈煜握着方向盘，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次瞥向她。

她还是那么美，只是褪去了大学时的青涩，多了几分经岁月打磨后的沉静与疏离。

那身得体的职业装，利落的发髻，让她完全看不出是当年那个连笔记本电脑都不会用的农村姑娘。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他终于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很好。”

她的回答简短得像电报，“在世界五百强做部门经理，买了房，收入稳定。

谢谢关心。”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他们之间砌起一道墙，冰冷而坚固。

陈煜想起五年前在波士顿，她也是这样疏离地告诉他：“我会把钱还给你的，连本带利。”

那时他以为那只是一时气话。

命运的惊雷车子驶入一个普通但整洁的小区，林晓雅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楼：“就停这里吧，谢谢。”

她解开安全带，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白。

她推开车门走了下来，陈煜说:"我没有和赵雨薇联姻″。

林晓雅站在那里停顿了一下说道:真这和我没关系″。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一个稚嫩的童声像清泉般穿透夜色：“妈妈！”

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像只小兔子一样从楼道里蹦了出来，头顶的小兔子帽子耳朵在夜风里一颠一颠的，虽然穿得圆滚滚的，围巾把小脸也捂得严严实实的，可那眼睛，一笑起来就像两道弯弯的月牙。

“望舒，你怎么自己下来了？

外婆呢？”

林晓雅连忙接住女儿，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

“外婆在做饭，我在楼上看到妈妈了，我跟外婆说过了，下来接妈妈！”

小女孩撒娇道，然后好奇地歪着头，目光越过母亲的肩膀，落在刚刚下车的陈煜身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小女孩眨了眨那双和陈煜如出一辙的凤眼，小脸上先是困惑，随后渐渐浮现出难以置信的惊喜。

她松开抱着妈妈的手，往前迈了一小步，用带着试探的、轻柔的声音说：“妈妈……这个叔叔，好像照片里的爸爸。”

她转过头，用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神望着林晓雅，认真地补充道：“就是妈妈藏在枕头下面的那张照片。

我偷偷看过的，那个在湖边笑的爸爸。”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寂静的夜空下轰然炸响。

林晓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下意识地想捂住女儿的嘴，手伸到一半却无力地垂下。

“望舒，别乱说……”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明显的颤抖。

但陈煜己经听到了每一个字。

他像被施了定身术般僵在原地，目光紧紧锁在小女孩脸上。

那双眼睛——那微微上挑的凤眼，简首和他小时候的照片一模一样。

更让他心脏揪痛的是女儿的话——藏在枕头下的照片？

在湖边笑的他？

那是他们刚确定关系时，在未名湖畔，她给他拍的。

他说不喜欢正脸，她就只拍了背影，但有一张他回头对她笑的侧脸，她说抓拍得特别好，非要留着。

她竟然……还留着。

“她几岁了？”

陈煜的声音因激动而沙哑，他向前一步，目光在林晓雅和女儿之间来回移动，一个期盼了太久的答案呼之欲出。

“这不关你的事！”

林晓雅试图用身体挡住女儿，声音带着绝望的尖锐。

“请你放开！”

“我需要一个解释。

一个关于‘爸爸的照片’的解释。”

他特意重复了女儿的话，目光如炬。

“有什么好解释的？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都和你没有关系！”

林晓雅激动地大喊，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

他们的争执引起了路人的侧目，有人己经拿出手机开始拍摄。

林晓雅下意识地转身，用整个身体护住女儿的脸，自己也深深低下头。

陈煜立刻反应过来，他迅速侧身，用自己高大的身躯筑起一道人墙，隔开那些窥探的镜头。

他半推半拥，用一种不容拒绝却又不失温柔的力量，将母女俩带向自己的车：“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谈。”

“不！

你放开我们！”

陈煜拉开车门，动作轻柔但坚定地将她们送进后座：“就谈一会儿，我保证。

为了孩子，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车子重新驶入霓虹闪烁的夜色。

后座上，小女孩怯生生地拽着林晓雅的衣角，小声问：“妈妈，我们要去哪里呀？

这个叔叔……是不是就是爸爸？”

林晓雅紧紧抱着女儿，将脸埋在孩子柔软的发间，没有回答。

她拿出手机，机械地给母亲发了条信息，然后怔怔地望着窗外。

城市的流光在她盈满泪水的眼中扭曲、模糊，仿佛将她带回了五年前那个飘着雪的波士顿冬天，带回了她决定留下这个孩子、并独自守护这个秘密的，那个孤独又勇敢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