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古卷

黄河九曲，最险在柳家坳那段。

这里的人靠河吃河，却唯独敬两样东西：一是翻涌的河水，二是柳家世代相传的捞尸行当。

柳家有两条铁规，刻在祠堂的木牌上，红漆都褪成了暗红色：红衣竖尸不捞，尸过三具不追。

柳小年今年十六，打小跟着爷爷柳三江学捞尸。

爷爷的手糙得像老树皮，却能在惊涛里稳稳撑住木船，也能凭着一根麻绳，把泡得发胀的尸体从河底捞上来，入土为安。

只是半年前，爷爷在捞一具卡在青铜棺旁的男尸时，突然就没了踪影。

船还在，麻绳还系在船舷，唯独少了人，只留下一本页脚卷边、纸页泛黄的《尸话录》，和一句没说完的话：“青铜棺……藏着祸根，别碰……”自那以后，柳小年就成了柳家坳最年轻的捞尸人，只是他性子稳，守着祖训，半年来没出过一次差错。

首到那天。

天阴得像泼了墨，狂风卷着黄沙，砸得窗户纸哗哗响。

村口的光棍二柱子踹开柳小年家的门，满脸兴奋，手里还攥着半根湿漉漉的金簪：“小年！

发财了！

下游浅滩漂着个红衣女尸，发间插着这玩意儿，一看就是富贵人家！”

二柱子把金簪往桌上一拍，黄澄澄的光在昏暗的屋里晃了晃。

“村里人都不敢去，你爷爷的本事你学了八成，咱俩去捞上来，财物对半分！

有了钱，你就能去县城寻你爷爷了！”

寻爷爷。

这三个字像根针，扎在柳小年心上。

半年来，他无数次在河边眺望，可除了滔滔河水，什么都没有。

他指尖摩挲着桌上的《尸话录》，封皮上的“尸话”二字是爷爷用朱砂写的，摸起来还带着点粗糙的质感。

爷爷失踪前反复叮嘱：“贪念起，邪祟生，捞尸人，先渡己，再渡人。”

“不行，”小年咬了咬牙，把金簪推回去，“祖训说了，红衣竖尸不捞。”

“什么竖尸！

就是漂在水面上，一动不动！”

二柱子急了，拽着他的胳膊就往外拉，“你是不是傻？

那金簪至少能换十两银子！

再说了，那女尸漂在浅滩，不捞上来，万一惹了河神不高兴，发大水淹了村子怎么办？”

这话戳中了柳小年的软肋。

柳家坳靠河生存，最怕的就是水患。

他犹豫着，目光又落在《尸话录》上，最终还是把书揣进怀里，抓起墙角的麻绳和桃木符：“我只捞尸，财物分文不取，若有异常，立刻就走。”

木船刚撑离岸边，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河水被狂风搅得翻涌，浪头拍在船板上，溅起的水花带着河泥的腥气。

二柱子缩在船尾，哆哆嗦嗦地指方向：“就在前面……你看，那红的！”

小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心口猛地一沉。

浅滩处，果然浮着一个人影。

一身红衣，像是浸了血的绸缎，在浑浊的河水里格外扎眼。

诡异的是，任凭风浪怎么卷，那女尸始终浮在原地，不沉，也不漂，就像被钉在了水面上。

“不对劲。”

小年低声说，手己经摸向了怀里的桃木符。

这不是正常的浮尸，正常的尸体要么随波逐流，要么沉底，哪有这样定在一处的？

二柱子却没察觉，还在催：“有什么不对劲的，快捞！

晚了被水冲跑了！”

小年深吸一口气，撑着船慢慢靠近。

离得越近，越觉得那红衣诡异——料子是上好的云锦，边角却没有磨损，不像是在河里泡了许久的样子。

他伸出麻绳，想套住女尸的手腕，可绳子刚碰到红衣，船身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重心不稳，怀里的《尸话录》掉了出来，“啪”地摔在船板上，竟自动翻了页。

上面用朱砂写着几行字，墨迹像是刚干的：“红衣者，怨气凝，索替身，忌金簪。

竖尸坐，必索命，划界止，念善经。”

小年瞳孔骤缩，猛地抬头。

原本浮在水面的红衣女尸，竟缓缓坐了起来！

她的头发很长，乌黑的发丝像水草一样散开，缠在脖颈上、脸上，遮住了大半容貌，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颌。

那些黑发像是有了生命，顺着船板爬上来，朝着小年的脚踝缠去！

“鬼！

是鬼！”

二柱子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往船外爬，刚爬到船边，就被一根黑发缠住了脚踝，“啊——救我！

小年救我！”

黑发收紧，二柱子疼得惨叫，半个身子己经探到了水里，浑浊的河水漫过他的膝盖。

小年没时间管他，指尖蘸了点河水，抓起桃木符，在船板上飞快画了一道横线。

这是爷爷教的“划界互惠”之法，用桃木之阳，引河水之灵，可阻邪祟。

“滋啦——”那些爬上来的黑发碰到横线的瞬间，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冒出阵阵黑烟，还伴随着凄厉的嘶鸣。

船尾的女尸猛地抬起头，黑发缝隙里，似乎有一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小年。

“你有冤？”

小年强压着心头的恐惧，高声问道。

女尸的动作顿了顿，脖颈上的黑发微微散开，露出一道深紫色的勒痕——那是被人勒死的痕迹。

而她发间的金簪，并非插得稳妥，反而像是被人硬生生钉进去的，簪尾还挂着一丝碎布。

就在这时，地上的《尸话录》又自动翻了一页，纸上竟慢慢浮现出几行新的小字，像是有人用无形的笔在写：“棺中魂，岸上怨，金簪藏，旧愿悬。

解铃者，渡怨魂，青铜现，爷爷还。”

青铜？

爷爷？

小年的心猛地一跳。

爷爷失踪时，就是在捞青铜棺旁的男尸！

这红衣女尸，和青铜棺有什么关系？

他正想再问，女尸突然发出一声悠长的呜咽，黑发松开了二柱子，像潮水一样退了回去。

二柱子连滚带爬地躲到小年身后，浑身发抖。

而那红衣女尸，缓缓躺回水面，顺着刚刚涌起的浪头，朝着下游漂去，转眼就消失在茫茫雨幕里。

船板上，只留下那半根被二柱子扯下来的金簪，和《尸话录》上那行刺眼的字：青铜现，爷爷还。

小年捡起金簪，指尖触到簪尾的碎布，是块绣着莲花的绸缎——邻村绣娘苏晚，最擅长绣莲花。

他猛地抬头，望向下游那片被暴雨笼罩的水域。

青铜棺，红衣女尸，爷爷的失踪……这一切，似乎都缠在了一起。

而他怀里的《尸话录》，纸页还在微微颤动，像是在预示着，更大的凶险，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