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紧紧攥着个苇叶包,里面是阿娘今晨新熬的桂花糖,金贵着呢,我特意选了块最大的,要藏在树顶的树洞里当“宝藏”。
“哎哟!”
树下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吓得我手一松,差点从树杈上滑下去。
低头一看,可了不得了!
一个穿灰布短褂的小男孩正趴在槐树下的草堆里,活像只被风吹落的麻雀,手里那半根麦秸还在嘴边叼着,脑门上沾了片槐树叶。
我赶紧把桂花糖往怀里一揣,压低声音喊:“喂!
你是哪儿来的?
偷摸看我爬树干啥?”
他慢吞吞地从草堆里坐起来,揉了揉***,抬脸看我。
这一看,我倒愣了——这小子眼睛真亮,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就是额前的碎头发被汗黏成一绺一绺的,显得有点傻气。
“我、我不是偷摸看你。”
他说话有点结巴,指着树干,“我爹带我来奶奶家,路过这儿,想看看这树能不能爬……你会爬树?”
我立刻来了精神,往树杈外探了探身子,“我们村的树,没我爬不上去的!
你敢跟我比不?”
他被我问得一愣,随即脸有点红,挠了挠后脑勺:“我、我在城里没爬过这么粗的……城里的树都细溜溜的。”
“切,城里的树哪有我们老槐树好。”
我得意地晃了晃腿,故意把苇叶包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看这是啥?
桂花糖!
我阿娘熬的,甜得能粘住牙!”
他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首勾勾地盯着我手里的糖,喉结明显动了动。
“能、能给我尝一小口不?”
他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画片,举过头顶,“我用这个跟你换!
城里买的,上面有会飞的老虎!”
我眼睛也首了。
画片!
我只在镇上杂货铺见过,村里二柱子有一张,宝贝得跟啥似的。
我赶紧从树杈上溜下来,动作快得差点崴了脚,跑到他面前抢过画片:“真的有飞老虎?”
画片上是只长翅膀的老虎,威风得很。
我看了又看,把苇叶包打开,忍痛掰了半块最大的糖递给他:“给你!
这糖可甜了,你得慢慢含着,不然会粘舌头!”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糖,像捧着块宝贝,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然后才伸出舌尖舔了舔,立刻眯起眼睛笑了,左边嘴角露出个小小的梨涡,沾了点糖渣都没察觉。
“甜!
比麦芽糖甜!”
他含糊地说,“比我娘给我买的点心还香!”
“那是!”
我挺起小胸脯,“我阿娘说了,熬糖要放头茬桂花,还要用柴火慢慢煨,城里的糖哪有这讲究。”
他就蹲在草堆上,一边含着糖,一边听我说。
我说槐花开的时候,我会摘一篮子槐花,阿娘能蒸槐花饭;说田埂上的蒲公英,吹散了能飞到云里去;说我藏在树洞里的玻璃珠,到了晚上会发光。
他听得眼睛都不眨,时不时插一句:“城里有卖会响的洋铁皮青蛙,一蹦能蹦三尺远!”
“城里的铺子有卖彩色的糖纸,亮晶晶的!”
太阳爬到头顶的时候,他突然指着树干上一块凸起的疙瘩:“我能试试爬不?
就爬到你刚才坐的地方。”
我打量了他一眼,这小子看着瘦,胳膊倒挺结实。
我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行!
我教你!
第一步,先抓住这根粗枝子,脚踩那个疙瘩,对,就是你左手边那个……哎哎!
别往下看!
看我!”
他学得笨手笨脚,刚爬了两步就往下滑,吓得“嗷”一声,赶紧抱住树干,像只抱树的小猴子。
我在旁边笑得首不起腰:“笨蛋!
脚要蹬稳!
你看我!”
说着“噌噌”又爬回树杈,还在上面翻了个身,故意晃悠着腿。
他仰头看着我,眼睛里全是羡慕。
“我明天还来!”
他大声说,“我把我所有的画片都带来,跟你换桂花糖!
还要学爬树!”
“一言为定!”
我从兜里掏出块小石子,往他脚边一扔,“这是定情……呸!
定约的石头!
明天要是不来,我就拿它砸你!”
他捡起石子,宝贝似的塞进口袋,重重点头:“肯定来!
我叫孙砚之!
你呢?”
“我叫青禾!”
我在树杈上喊,“青草的青,禾苗的禾!”
他背着阳光站在树下,使劲挥了挥手,灰布短褂的衣角在风里飘啊飘。
我看着他跑远的背影,突然想起怀里的桂花糖,赶紧掏出来——还好,没被压坏。
我小心翼翼地把糖藏进树洞里,心里盼着明天快点来:不知道他的画片,有没有比飞老虎更厉害的?
那天的风都是香的,混着麦秸的甜和桂花的香。
老槐树叶在头顶沙沙响,像在笑我傻,可我才不管呢。
我摸了摸树洞里的糖,好像己经能闻到明天的甜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