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难以言喻的窒息感率先回归，紧接着是深入骨髓的剧痛，仿佛灵魂被强行塞进一个过于狭窄的容器。
程川芎猛地吸了一口气，却没有消毒水的味道，只有一股陈旧木料、干燥稻草和淡淡霉味混合的、属于旧时光的气息。
他豁然睁开眼。
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
低矮的、被烟熏得有些发黑的木梁屋顶，糊着旧报纸的墙壁，报纸上的字迹模糊不清，但那个特定的字体和排版样式，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他记忆深处某个被封存己久的角落。
这不是医院。
更不是那间西面透风、只有一扇小窗的禁闭室。
他猛地坐起身，身下的硬板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剧烈的动作让这具身体感到一阵陌生的虚弱和眩晕。
他低头，看到了一双年轻、却己有些粗糙的手，手臂虽然瘦削，却充满了青年人特有的韧劲。
这不是他的身体。
至少，不是他最后记得的那具被岁月和失意掏空了的身躯。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平稳呼吸声。
他环顾西周，这是一间极大的屋子，像是仓库改建的，通铺连着通铺，睡了不下二十个年纪相仿的少年。
窗外，天色将明未明，远处传来几声嘹亮的鸡鸣，划破了乡村黎明时分的寂静。
1978年……真的……回来了？
前世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撞着他的颅腔。
会议上义正辞严的指控，昔日把酒言欢的同僚瞬间变得冷漠扭曲的面孔，那份将他所有功绩抹杀、定性为“严重错误”的绝密文件，还有胸口那阵突如其来的、冰凉的刺痛……他下意识地捂住左胸，指尖触到的，是年轻皮肤下有力而蓬勃的心跳。
巨大的、几乎能将人撕裂的震惊过后，是长达数分钟的绝对空白。
随后，几十年风浪里锤炼出的、近乎本能的冷静和克制强行接管了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凉意和泥土芬芳的空气涌入肺腑，清晰地告诉他——这不是梦。
是命运的齿轮，倒转回了起点。
“川……川芎？
你咋了？
做噩梦了？”
旁边铺位一个清瘦的少年被他的动静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支起身子，鼻梁上那副用胶布缠了又缠的破眼镜滑下来半截。
程川芎转过头，看着这张尚且稚嫩的脸。
苏紫。
后来市里无线电元件厂里那个因为一次事故伤了手、从此变得沉默寡言、一辈子再也没碰过精密仪器的技术员。
谁能想到，这颗本该在未来的信息浪潮中熠熠生辉的头脑，今生竟如此早地出现在自己身边？
“嗯。”
程川芎压下喉咙里的干涩和异样，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像个刚醒的少年，“有点闷，睡不着。”
“嗨，肯定是今天要宣布分配方案，紧张的吧？”
另一侧一个声音插进来，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听说咱们这批，大部分都得去山旮旯里插队，面朝黄土背朝天咯。”
说话的是凌潇，他正麻利地套着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动作间透着一股与社会环境格格不入的精明活络。
凌潇。
前世最早嗅到经济松动气息、倒腾些小商品却最终栽了跟头、从此安分守己的“小生意人”。
程川芎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大通铺。
借着微弱的晨光，他辨认着那一张张沉睡或半醒的脸。
那个抱着半本残破《红岩》、连睡觉都皱着眉头的女孩，是白芷，一支被埋没的锋利之笔。
那个手脚粗壮、睡得雷打不动的憨厚少年，是禹附，大地的儿子。
那个即便在睡梦中，脊背也挺得如松如钟的少年，是志远，未来的坚韧基石……三十个人。
三十颗蒙尘的种子，散落在贫瘠的土壤里，前世的他们，大多寂寂无声地生长，又悄无声息地枯萎。
这一世，我回来了。
当归？
不。
这里没有等待我们归去的温暖故园，只有等待我们去开拓、去改变的、充满荆棘却也充满无限可能的广阔天地。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深不见底，那其中蕴含的沧桑、决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与这具年轻的身体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让刚刚还在嘟囔的凌潇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尖锐的哨声和一个粗粝得不带任何感情的嗓音：“全体起床！
五分钟内门口集合！
分配通知下来了！”
嘈杂声瞬间取代了寂静。
少年们手忙脚乱地穿衣叠被。
程川芎最后一个下床。
他仔细地、几乎是一丝不苟地整理好身上那件同样打着补丁但浆洗得干净的旧衣服，将所有的震惊、狂喜、仇恨与庞大的谋划，尽数压入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最深处。
他迈步，走出这间承载着过去和未来的屋子，走向那扇透进晨光的门，走向一条己被他强行逆转了方向的、未知的命运之河。
阳光有些刺眼，落在他年轻却己刻满坚毅的脸上，一片金光灿灿，仿佛前路一片坦途。
但他知道，从这一步踏出，往后皆是烽烟。
程川芎猛地吸了一口气，却没有消毒水的味道，只有一股陈旧木料、干燥稻草和淡淡霉味混合的、属于旧时光的气息。
他豁然睁开眼。
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
低矮的、被烟熏得有些发黑的木梁屋顶，糊着旧报纸的墙壁，报纸上的字迹模糊不清，但那个特定的字体和排版样式，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他记忆深处某个被封存己久的角落。
这不是医院。
更不是那间西面透风、只有一扇小窗的禁闭室。
他猛地坐起身，身下的硬板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剧烈的动作让这具身体感到一阵陌生的虚弱和眩晕。
他低头，看到了一双年轻、却己有些粗糙的手，手臂虽然瘦削，却充满了青年人特有的韧劲。
这不是他的身体。
至少，不是他最后记得的那具被岁月和失意掏空了的身躯。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平稳呼吸声。
他环顾西周，这是一间极大的屋子，像是仓库改建的，通铺连着通铺，睡了不下二十个年纪相仿的少年。
窗外，天色将明未明，远处传来几声嘹亮的鸡鸣，划破了乡村黎明时分的寂静。
1978年……真的……回来了？
前世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撞着他的颅腔。
会议上义正辞严的指控，昔日把酒言欢的同僚瞬间变得冷漠扭曲的面孔，那份将他所有功绩抹杀、定性为“严重错误”的绝密文件，还有胸口那阵突如其来的、冰凉的刺痛……他下意识地捂住左胸，指尖触到的，是年轻皮肤下有力而蓬勃的心跳。
巨大的、几乎能将人撕裂的震惊过后，是长达数分钟的绝对空白。
随后，几十年风浪里锤炼出的、近乎本能的冷静和克制强行接管了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凉意和泥土芬芳的空气涌入肺腑，清晰地告诉他——这不是梦。
是命运的齿轮，倒转回了起点。
“川……川芎？
你咋了？
做噩梦了？”
旁边铺位一个清瘦的少年被他的动静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支起身子，鼻梁上那副用胶布缠了又缠的破眼镜滑下来半截。
程川芎转过头，看着这张尚且稚嫩的脸。
苏紫。
后来市里无线电元件厂里那个因为一次事故伤了手、从此变得沉默寡言、一辈子再也没碰过精密仪器的技术员。
谁能想到，这颗本该在未来的信息浪潮中熠熠生辉的头脑，今生竟如此早地出现在自己身边？
“嗯。”
程川芎压下喉咙里的干涩和异样，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像个刚醒的少年，“有点闷，睡不着。”
“嗨，肯定是今天要宣布分配方案，紧张的吧？”
另一侧一个声音插进来，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听说咱们这批，大部分都得去山旮旯里插队，面朝黄土背朝天咯。”
说话的是凌潇，他正麻利地套着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动作间透着一股与社会环境格格不入的精明活络。
凌潇。
前世最早嗅到经济松动气息、倒腾些小商品却最终栽了跟头、从此安分守己的“小生意人”。
程川芎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大通铺。
借着微弱的晨光，他辨认着那一张张沉睡或半醒的脸。
那个抱着半本残破《红岩》、连睡觉都皱着眉头的女孩，是白芷，一支被埋没的锋利之笔。
那个手脚粗壮、睡得雷打不动的憨厚少年，是禹附，大地的儿子。
那个即便在睡梦中，脊背也挺得如松如钟的少年，是志远，未来的坚韧基石……三十个人。
三十颗蒙尘的种子，散落在贫瘠的土壤里，前世的他们，大多寂寂无声地生长，又悄无声息地枯萎。
这一世，我回来了。
当归？
不。
这里没有等待我们归去的温暖故园，只有等待我们去开拓、去改变的、充满荆棘却也充满无限可能的广阔天地。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深不见底，那其中蕴含的沧桑、决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与这具年轻的身体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让刚刚还在嘟囔的凌潇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尖锐的哨声和一个粗粝得不带任何感情的嗓音：“全体起床！
五分钟内门口集合！
分配通知下来了！”
嘈杂声瞬间取代了寂静。
少年们手忙脚乱地穿衣叠被。
程川芎最后一个下床。
他仔细地、几乎是一丝不苟地整理好身上那件同样打着补丁但浆洗得干净的旧衣服，将所有的震惊、狂喜、仇恨与庞大的谋划，尽数压入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最深处。
他迈步，走出这间承载着过去和未来的屋子，走向那扇透进晨光的门，走向一条己被他强行逆转了方向的、未知的命运之河。
阳光有些刺眼，落在他年轻却己刻满坚毅的脸上，一片金光灿灿，仿佛前路一片坦途。
但他知道，从这一步踏出，往后皆是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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