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淅沥，冰冷地敲打着清河县衙后院殓房的青瓦，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噼啪声。
一股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腥味，混杂着腐木、廉价草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尸臭，在昏黄摇曳的油灯光晕里纠缠、弥漫，构成一种足以让常人作呕昏厥的死亡气息。
冰冷的青石台子上，一具女尸无声陈列。
没有头。
大红的嫁衣，如同泼洒开的浓稠血液，铺满了石台，将那脖颈处碗口大的、参差不齐的断口，映衬得愈发狰狞惨白。
金银丝线精心绣出的鸳鸯戏水图样，在跳跃昏沉的灯火下，扭曲变形，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凄凉。
县尉赵虎用一块汗巾死死捂着口鼻，粗壮的眉毛拧成一个疙瘩，满脸的不耐与晦气，站在门口恨不得立刻逃离这鬼地方。
“顾渊！
看完了没有？
不就是个倒霉碰上流寇劫杀的新娘子吗？
记录在案，卷宗一做，赶紧拉去乱葬岗埋了！
真他娘的倒了血霉，临放衙了摊上这种破事！”
声音瓮声瓮气，在这阴冷的雨夜殓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被称作顾渊的青年，仿佛根本没听见这聒噪。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甚至边缘有些磨损的青色布衫，身形瘦削，背脊却挺得笔首。
面容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侧脸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
他的眼神沉静，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着石台上那具凄惨的无头女尸，却没有流露出丝毫常人该有的恐惧或厌恶，只有一种近乎苛刻的、极致专注的冷静。
他戴着用秘制药材浸泡过的羊肠手套，动作轻柔而精准一点点检查着尸体的每一寸细节：指甲缝里嵌着的少许暗红色泥土、嫁衣袖口一道不甚起眼却被蛮力撕裂的破口、纤细右脚踝上一个淡淡的、形如三瓣梅花的青色胎记……“不是流寇。”
顾渊的声音响起。
“啥？！”
赵县尉一愣，放下汗巾，瞪圆了眼。
“流寇劫掠，求财亦或求色，手法大多粗野狂暴，多用劈砍挥砸，创口必然杂乱。
但这处断首之伤，”顾渊的手指虚划过头颈分离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创口相对平滑，虽刻意做了撕扯掩饰，但细看之下，仍能分辨出主创面是为一刀所致，力道沉猛，角度刁钻精准，寻常武夫绝难做到。
更像是……精通杀戮之道的专业人士所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女尸僵硬的肢体姿态。
“且死者衣物虽有挣扎痕迹，但肢体筋肉却无相应的抵抗性损伤。
很可能是在极度震惊、或是对凶手全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近身瞬间斩杀，一击毙命。”
赵虎的脸色骤然变了变，腮帮子的肌肉鼓动了一下，随即涌上更大的怒气，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放你娘的屁！
顾渊！
你一个区区贱籍仵作，天天跟死人打交道，懂个屁的武功流派？
少在老子面前故弄玄虚，危言耸听！
赶紧的，给老子签字画押，按流寇劫杀定了！”
他几步跨进殓房，带着一股湿冷的雨水和酒气的混合味道，逼近顾渊，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威胁：“小子，别给脸不要脸。
城里李家催命似的催，上头也要咱们限期破案安抚乡绅！
死的只是个没什么跟脚的民女，哪来那么多狗屁蹊跷？
就是流寇干的！
立刻，马上，给老子结案！
再敢啰嗦半句，信不信老子一句话，就让你滚出县衙，连这晦气的仵作都没得做！”
顾渊沉默了。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古井般的眸子第一次正眼看向气势汹汹的赵虎。
那目光里明明没有什么情绪，却让常年作威作福的赵县尉心里莫名地一突，后背窜起一丝凉意，仿佛被什么更冰冷、更居高临下的东西审视着。
“县尉大人，”顾渊的声音依旧平稳，“死者为大，真相更大。
若断错案，纵真凶逍遥，恐非百姓之福，亦非衙门之幸。”
“福？
幸？
老子看你是茅坑里点灯——找屎！”
赵虎彻底恼羞成怒，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顾渊脸上，“我告诉你，这案子必须这么结！
李家是县里大户，跟城外赵家堡的仙师们都沾着亲！
你再多事，小心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李家…赵家堡…顾渊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回那具无头的尸身上。
他知道赵虎为何如此急躁惶恐。
死的李家的儿媳，而李家与清河县的实际掌控者——那个有修真者坐镇的赵氏家族——关系密切。
对于高高在上的“仙师”们而言，凡人的性命如同草芥，一桩丑闻远比真相重要，他们只需要一个尽快平息事态的交代。
就在他冰冷的手指，再次触碰到女尸那毫无生气的冰冷皮肤，试图进一步检查其紧握的右手时——“……鸳鸯……错了……”一个极其微弱、充满了极致痛苦与惊恐的女性残念，像一根烧红的细针，猛地刺入他的脑海！
“……不是他……红……红色的……玉佩……”嘶——！
剧烈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头痛骤然袭来！
顾渊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動了一下，脸色瞬间褪得比死人还要苍白一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是他窥探死亡禁忌、动用那微不足道的“谛听”神通必须付出的代价。
每一次聆听，都是在消耗的是他本就不多的魂源之力。
但他强行稳住了呼吸，将所有痛楚死死压在心底，面上看不出一丝异样。
鸳鸯错了？
红色的玉佩？
他的思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目光立刻重新扫过嫁衣上那对精致的金银鸳鸯绣样，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但……他的视线猛地锁定在女尸紧紧攥着的右手上。
之前他己检查过，尸僵严重，难以掰开。
此刻，他借着俯身遮挡的姿势，右手食指指尖，一丝微乎其微、淡薄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灰芒悄然流转——那是他轮回转生后，仅存的、属于前世“判官”的一丝本源之力，无法用于战斗，却对生死、魂灵有着奇特的感应。
指尖若有若无地拂过女尸紧握的拳锋。
那僵硬冰冷的手指，竟微微松动了一丝！
顾渊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指掰开。
掌心赫然躺着一小片被死死攥住、己经有些变形的碎玉。
质地极佳，触手温润，即便在如此昏暗的灯光下，也能看出那是一种极为纯正鲜艳的鸽血红。
碎片边缘带着磕碰的断口，上面似乎还雕刻着某种复杂符文的一角，透着不凡。
赵虎见顾渊半晌不动，又失去耐心地催促：“你他娘的又磨蹭什么？！
赶紧的！”
顾渊身体恰到好处地挡住了赵虎的所有视线，动作流畅而自然地将那枚红玉碎片纳入袖中暗袋。
他转过身，脸上是惯有的、拒人千里的淡漠，伸手拿起石台边那份空白的验尸格目和毛笔，语气听不出任何波澜：“好。
依县尉大人所言，便暂定为流寇劫杀。”
赵虎顿时眉开眼笑，脸上的横肉都舒展开来，一拍大腿：“哎！
这就对喽！
识时务者为俊杰！
顾渊啊，你小子总算开了回窍！”
顾渊不再言语，只是提笔，蘸墨，在那份格目上悬腕书写。
“死者李氏，年十八……系遭流寇劫杀，刀断首级而亡……”笔尖移动，一行行冰冷格式化的文字落下。
但在赵虎志得意满、转身望向门外雨幕，完全看不到的角落，顾渊的笔尖在最后“劫杀”二字上方，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刹。
随即，一滴饱满的墨汁，顺应着笔尖的微微一顿，精准地、轻巧地滴落下去，恰好覆盖在“杀”字的某一道笔画之上，形成一个略深于其他笔画的、极不起眼的墨点。
他的眼神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是足以冻结血液的寒芒，是属于幽冥判官的、对罪恶绝不容赦的威严。
流寇？
呵。
这场始于尸语、终于审判的狩猎，刚刚开始。
真凶，无论你是谁……我听见你了。
一股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腥味，混杂着腐木、廉价草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尸臭，在昏黄摇曳的油灯光晕里纠缠、弥漫，构成一种足以让常人作呕昏厥的死亡气息。
冰冷的青石台子上，一具女尸无声陈列。
没有头。
大红的嫁衣，如同泼洒开的浓稠血液，铺满了石台，将那脖颈处碗口大的、参差不齐的断口，映衬得愈发狰狞惨白。
金银丝线精心绣出的鸳鸯戏水图样，在跳跃昏沉的灯火下，扭曲变形，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凄凉。
县尉赵虎用一块汗巾死死捂着口鼻，粗壮的眉毛拧成一个疙瘩，满脸的不耐与晦气，站在门口恨不得立刻逃离这鬼地方。
“顾渊！
看完了没有？
不就是个倒霉碰上流寇劫杀的新娘子吗？
记录在案，卷宗一做，赶紧拉去乱葬岗埋了！
真他娘的倒了血霉，临放衙了摊上这种破事！”
声音瓮声瓮气，在这阴冷的雨夜殓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被称作顾渊的青年，仿佛根本没听见这聒噪。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甚至边缘有些磨损的青色布衫，身形瘦削，背脊却挺得笔首。
面容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侧脸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
他的眼神沉静，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着石台上那具凄惨的无头女尸，却没有流露出丝毫常人该有的恐惧或厌恶，只有一种近乎苛刻的、极致专注的冷静。
他戴着用秘制药材浸泡过的羊肠手套，动作轻柔而精准一点点检查着尸体的每一寸细节：指甲缝里嵌着的少许暗红色泥土、嫁衣袖口一道不甚起眼却被蛮力撕裂的破口、纤细右脚踝上一个淡淡的、形如三瓣梅花的青色胎记……“不是流寇。”
顾渊的声音响起。
“啥？！”
赵县尉一愣，放下汗巾，瞪圆了眼。
“流寇劫掠，求财亦或求色，手法大多粗野狂暴，多用劈砍挥砸，创口必然杂乱。
但这处断首之伤，”顾渊的手指虚划过头颈分离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创口相对平滑，虽刻意做了撕扯掩饰，但细看之下，仍能分辨出主创面是为一刀所致，力道沉猛，角度刁钻精准，寻常武夫绝难做到。
更像是……精通杀戮之道的专业人士所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女尸僵硬的肢体姿态。
“且死者衣物虽有挣扎痕迹，但肢体筋肉却无相应的抵抗性损伤。
很可能是在极度震惊、或是对凶手全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近身瞬间斩杀，一击毙命。”
赵虎的脸色骤然变了变，腮帮子的肌肉鼓动了一下，随即涌上更大的怒气，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放你娘的屁！
顾渊！
你一个区区贱籍仵作，天天跟死人打交道，懂个屁的武功流派？
少在老子面前故弄玄虚，危言耸听！
赶紧的，给老子签字画押，按流寇劫杀定了！”
他几步跨进殓房，带着一股湿冷的雨水和酒气的混合味道，逼近顾渊，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威胁：“小子，别给脸不要脸。
城里李家催命似的催，上头也要咱们限期破案安抚乡绅！
死的只是个没什么跟脚的民女，哪来那么多狗屁蹊跷？
就是流寇干的！
立刻，马上，给老子结案！
再敢啰嗦半句，信不信老子一句话，就让你滚出县衙，连这晦气的仵作都没得做！”
顾渊沉默了。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古井般的眸子第一次正眼看向气势汹汹的赵虎。
那目光里明明没有什么情绪，却让常年作威作福的赵县尉心里莫名地一突，后背窜起一丝凉意，仿佛被什么更冰冷、更居高临下的东西审视着。
“县尉大人，”顾渊的声音依旧平稳，“死者为大，真相更大。
若断错案，纵真凶逍遥，恐非百姓之福，亦非衙门之幸。”
“福？
幸？
老子看你是茅坑里点灯——找屎！”
赵虎彻底恼羞成怒，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顾渊脸上，“我告诉你，这案子必须这么结！
李家是县里大户，跟城外赵家堡的仙师们都沾着亲！
你再多事，小心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李家…赵家堡…顾渊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回那具无头的尸身上。
他知道赵虎为何如此急躁惶恐。
死的李家的儿媳，而李家与清河县的实际掌控者——那个有修真者坐镇的赵氏家族——关系密切。
对于高高在上的“仙师”们而言，凡人的性命如同草芥，一桩丑闻远比真相重要，他们只需要一个尽快平息事态的交代。
就在他冰冷的手指，再次触碰到女尸那毫无生气的冰冷皮肤，试图进一步检查其紧握的右手时——“……鸳鸯……错了……”一个极其微弱、充满了极致痛苦与惊恐的女性残念，像一根烧红的细针，猛地刺入他的脑海！
“……不是他……红……红色的……玉佩……”嘶——！
剧烈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头痛骤然袭来！
顾渊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動了一下，脸色瞬间褪得比死人还要苍白一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是他窥探死亡禁忌、动用那微不足道的“谛听”神通必须付出的代价。
每一次聆听，都是在消耗的是他本就不多的魂源之力。
但他强行稳住了呼吸，将所有痛楚死死压在心底，面上看不出一丝异样。
鸳鸯错了？
红色的玉佩？
他的思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目光立刻重新扫过嫁衣上那对精致的金银鸳鸯绣样，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但……他的视线猛地锁定在女尸紧紧攥着的右手上。
之前他己检查过，尸僵严重，难以掰开。
此刻，他借着俯身遮挡的姿势，右手食指指尖，一丝微乎其微、淡薄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灰芒悄然流转——那是他轮回转生后，仅存的、属于前世“判官”的一丝本源之力，无法用于战斗，却对生死、魂灵有着奇特的感应。
指尖若有若无地拂过女尸紧握的拳锋。
那僵硬冰冷的手指，竟微微松动了一丝！
顾渊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指掰开。
掌心赫然躺着一小片被死死攥住、己经有些变形的碎玉。
质地极佳，触手温润，即便在如此昏暗的灯光下，也能看出那是一种极为纯正鲜艳的鸽血红。
碎片边缘带着磕碰的断口，上面似乎还雕刻着某种复杂符文的一角，透着不凡。
赵虎见顾渊半晌不动，又失去耐心地催促：“你他娘的又磨蹭什么？！
赶紧的！”
顾渊身体恰到好处地挡住了赵虎的所有视线，动作流畅而自然地将那枚红玉碎片纳入袖中暗袋。
他转过身，脸上是惯有的、拒人千里的淡漠，伸手拿起石台边那份空白的验尸格目和毛笔，语气听不出任何波澜：“好。
依县尉大人所言，便暂定为流寇劫杀。”
赵虎顿时眉开眼笑，脸上的横肉都舒展开来，一拍大腿：“哎！
这就对喽！
识时务者为俊杰！
顾渊啊，你小子总算开了回窍！”
顾渊不再言语，只是提笔，蘸墨，在那份格目上悬腕书写。
“死者李氏，年十八……系遭流寇劫杀，刀断首级而亡……”笔尖移动，一行行冰冷格式化的文字落下。
但在赵虎志得意满、转身望向门外雨幕，完全看不到的角落，顾渊的笔尖在最后“劫杀”二字上方，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刹。
随即，一滴饱满的墨汁，顺应着笔尖的微微一顿，精准地、轻巧地滴落下去，恰好覆盖在“杀”字的某一道笔画之上，形成一个略深于其他笔画的、极不起眼的墨点。
他的眼神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是足以冻结血液的寒芒，是属于幽冥判官的、对罪恶绝不容赦的威严。
流寇？
呵。
这场始于尸语、终于审判的狩猎，刚刚开始。
真凶，无论你是谁……我听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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