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恋年级第一的曾豫川，不知怎么回事，这变成了全班公开的秘密。他们在背地里笑我，
乡下来的小土妹也要学人家谈恋爱真是乐死个人！曾豫川站在一旁，笑得志得意满，
说：你们够了啊。同学们诧异：你不会真看上这小土妹了吧。他像是受到侮辱，
急切否认：怎么可能！高考后他拦住我，神情别扭，
语气却狂狷酷拽：现在你可以喜欢我了。我看着高考光荣榜：不好意思，
我只喜欢年级第一。1女生寝室夜谈，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我思量片刻，说：有。
这是我们寝室最近的热门话题，起因是有位舍友谈恋爱了，青春期的女孩们有无尽的好奇，
一问之下，才发现大家心里都有偷偷喜欢的人。交换了秘密，关系好像更亲密，
于是问到我时，我说有。是谁我还没想好。但为了防止下次夜聊我参与不了，
我决定现找一个。2这很难。班上男生我人都认不全，说过话的更没几个。
白天学习已经快把我累死了，每天最放松的时刻是躺床上听女孩子们聊一些少女心事，
光是听着就觉得我好像也参与进这样明媚的青春。我就读的乔木中学是私立学校，
当初中考后招生办老师去我家，说可以免学费，成绩好还有高额奖学金，
我一点没犹豫地来了。来了就后悔。这里与我是这么地格格不入，我是这么地灰扑扑，
连口音都充满了尘土味。我还安慰自己，没关系，肯定是我成绩好，
否则人家怎么会专门跑我家去招人。第一次月考之后，我抱着装试卷的书包，
在回乡下的班车上哭了一路。有人给我让座，问我为什么哭，
我上气不接下气：我……我上学以来，从来只考年级第一。每次想起这个场面，
我都恨不得钻地洞。现在的我看着一楼的光荣榜，年级38，深呼一口气，很好，
再次在第一考场苟住。学神，又是第一，中午请客啊。一群男生远远站在外围，
毫不费力就看清了最上方的名字。此言一出，几乎榜下所有人都回头看年级第一，
少年意气风发，提着个垃圾筐也无损半分，骄矜道：哪次少了你的？我眼睛一亮，
年级第一，长得还挺高，行！就你了。3果然，宿舍夜聊很快深入到暗恋的人的准确名字，
还好我未雨绸缪，我半分羞涩、半分忐忑，轻声道：我喜欢的人是……曾豫川。
舍友惊呼：那个年级第一？天呐，你们怎么认识的？他们班不是在二楼吗？
其实谈不上认识，但我不好意思再编瞎话了，就……偶然说过几句话，
他可能都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舍友们表示理解，毕竟我是这么沉默、不起眼的一个人，
很快也不再追问，大家都知道，这段暗恋不要说结果了，连发展都难，
还是美女帅哥们的暧昧拉扯听着有意思，只偶尔在听到曾豫川什么消息时，
如果记得会突然打趣般跟我说一声。这样很好，是我想要的效果。
曾豫川是一个大家不够熟悉但几乎都知道且好奇的人物，谈到他有足够的话题，
又不会给我们双方造成什么困扰。简直完美。4天不遂人愿，高一下分班，
曾豫川和我分在了同一个班。从他跟我踏入同一个教室开始，我就被心虚淹没。
好在我实在是一个存在感极低的人，整天坐在座位上埋头做题。可是有了这么一桩事，
我不自觉对这个名字、这个人多了几分敏感，总能在嘈杂的人身中捕捉到他的名字，
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他的身影，让他和一众模糊的男同学区别开来。你这么喜欢他呀？
同桌唐盈是我高一上的室友，很幸运分在了同一个班，当室友时算不上密友，
分班后倒成了对方在新班级里的锚点。我收回目光，没有！我是觉得有些麻烦了。
谎言会变成悬在头顶的剑，你时刻担心它刺下来，你会被戳穿。
担心同学们知道我喜欢曾豫川，担心同学们知道我不喜欢曾豫川。我用头撞书，
觉得天要亡我。这个秘密并没有给我带来亲密的友情。反而时时灼烧着我稚嫩的良心。
当唐盈在新寝室里挤眉弄眼：这个班分的，别人不知道，明春肯定是很满意的，
和喜欢的人在同一个班哦～我就知道，是时候移情别恋了。每次唐盈在我面前提到曾豫川，
我都说：你别这样，我现在不喜欢他了。可是唐盈觉得我是在害羞。次数多了，
我觉得她烦，她觉得我矫情。两个人都不开心。我们俩像不合适的夫妻，课间吵架饭点合。
、一起上体育课、一起下楼做课间操、一起搬椅子下楼听讲座……我们有太多要一起做的事，
好让我们不会看起来形单影只。又一次因为这件事闹别扭后，我和唐盈一整个晚自习没说话。
下晚自习我还在整理错题本，她没等我，十分钟的功夫，容纳上千人嘈杂的大楼寂静一空，
我踩着自己的脚步声下楼，觉得比走在人群中自在。在人群中时，总害怕自己是落单的那个。
这样下去不行，为了维护这段友情，找个新的男生喜欢刻不容缓，
我又站在光荣榜前……很烦，认识的怕有交集，不认识的那真是一点都不认识，
他最好是个遥远的人，是个符号，永远不会落在我贫瘠的生活里，给我带来现实的苦恼。
我一拍脑袋，是我思路窄了。同年级的运气不好会分到同班，那找其他年级的不就行了！
高三好，高三一来高考紧张，二来一年之后就毕业了，那更是遥远的人了。
可是我记得高三的年级第一是个女生，开学典礼和曾豫川站在主席台上一起领了奖学金。
年级第二？哎，我对着光荣榜上的名字，都不知道第二是男是女，名字起得蛮中性的，
不好说。更别提高三了。本班八卦都要传到人尽皆知了，才传到我耳边，
并且我时常还处于一个哇塞的状态。但为了拯救我来之不易的友谊，
我决定明天找人打听一下。有了主意，心里轻松很多，回到寝室主动和唐盈说话，
明天早上食堂有烧卖，我们晨跑之后再去吃吧。唐盈脸色还是没有很好看，
但给个台阶也迅速下了，你想吃就去吧。我听了有点不舒服，但松了口气。
5我做好准备，只等个时机，告诉唐盈我喜欢上别人了。可是事情发展不会乖乖停滞，
等你准备好。生物课今天要分组做实验，扭头找唐盈，却发现她已经组好队了，
我沉默地站在实验室中央，对上她躲开的视线，脑子有点发懵。我也不知道人为什么要结伴，
可是所有人成群结队，只有我，在热闹人群的另一端，我脸色涨红，连头顶都好像冒着热气，
甚至有种眩晕的感觉。我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在我身上停留，他们会可怜我，
想宋明春果然人缘不好，宋明春人缘差肯定是她人不怎么样吧，都没什么人和她玩，
她是这个学校的异端……老师敲敲黑板，催促大家快速组队。我打了个冷颤，迷茫地环视，
但我此时的智商已经不足以分辨哪组缺人，大家相熟的早已凑成一团，我加入哪队，
都觉得冒昧。我急于摆脱当前尴尬的状态，
就近找了一组鼓起勇气问人家：那个……你们组人满了吗？
几颗正在闲聊的脑袋突然整整齐齐的看向我。我：……谢谢，更尴尬了。
几个人窃笑着推搡了一会，人家妹子主动出击，你不说些什么？说什么？
我都不知道她叫啥。喂，学神，有点过分了吧。我不明所以，定神才发现是曾豫川。
他显然比我享受目前的场景，脸上的表情和我在光荣榜下知道他是年级第一，
决定喜欢他时如出一辙。世界终于毁灭了，我闭了闭眼。
从开学第一天看见曾豫川和我出现在同一个教室起，就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悬在头顶那把剑就这么刺中我薄弱的羞耻心。羞耻心一死，很多事就简单多了。我心一横，
小声自我介绍：宋明春，我叫宋明春，请问我可以加入你们组吗？所有人奇怪地看着我，
在老师把没成功组队的同学拎出来示众之前，一个女孩子笑了起来，当然可以。
救命恩人！我感激地看向她，我知道她的名字，孙祺彦，是新选出来的班长。
其他人的目光在我、孙祺彦、曾豫川三个人之间游移，
曾豫川的脸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臭臭的，不是说这女的暗恋曾豫川吗？
现在星星眼看孙祺彦，是怎么回事？她整节课没多看曾豫川一眼啊！啧，你们懂什么？
女孩子的喜欢就是欲语还休、欲拒还迎的。对啊，
宋明春又不是孙祺彦这样大方自信的女孩子。我垂下眉眼，
和唐盈挽着手臂匆匆走过走廊拐角。是的，唐盈依然是我在学校最好的朋友。
6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无措，让孙祺彦有了作为一班之长的责任，
从这以后孙祺彦对我多有关照，体育课打羽毛球会来拉我组队，
食堂遇见会自然地端着餐盘坐我旁边……这让我很有点压力，以前我只需要埋头学习就好了，
在班里像个透明人，现在……像主角团阴影下沉默的NPC，
存在的意义在于衬托主角团的真善美。我知道我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只是自卑，
夜里接受良心的谴责，觉得自己实在是一个卑鄙的、不坦荡的小人。
白天在主角团的光环里自惭形秽，眼睁睁看着潮湿的心爬满晦暗的青苔。
我多想成为一个像孙祺彦那样自信大方的女孩，可惜我不是。
好在我早已习惯与各种欲望作斗争，我从小学会的不是想要即满足，
而是在痛苦和更痛苦之间挣扎。比如和唐盈做朋友很痛苦，可是在学校没朋友显然更痛苦。
在孙祺彦的帮助下，我貌似融入班级这件事，带给我的满足远远大于压力，于是青苔长一片，
我便拔一片，不断长，我就不断拔，直到石头缝里长出庄稼。7月考后爷爷来给我开家长会。
我怕爷爷找不到班级，早早跑到校门口等着。过去一年，我很排斥家人朋友来学校看我。
一次是我那在外务工的爸妈难得回来一趟，回程时说顺便来看我，学校门都没让他俩进，
在外面小摊吃了顿饭就散了。我小时候就会在父母凌晨偷偷离开时装睡，
在妈妈出发前来看我时任眼泪顺着眼窝流进耳朵、头发里，仍然乖巧地紧紧闭着眼睛，
妈妈的吻和眼泪也会落在我脸上。长大了反而淡漠，或许是习惯了，
又或许早已不是依恋父母的年纪。在校门口汇合又在校门口分别，相逢和再见好像都很平淡，
彼此像客气而拘谨的陌生人，只是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爸妈的身影身负灰扑扑的行李箱和背包消失在灰蒙蒙的街角，
我提着妈妈给买的零食和水果站在崭新漂亮的校门口，在回忆里融成一幅陈旧的画。
另外一次是初中同学说要结伴来找我玩，为此还特地拉了个群。
我们那届乡中学考上高中的不到20人，只有我在私立学校。我想了半天拒绝的借口，
最后也只能干巴巴地说我们学校不让外人进。世界安静了，从此群里也安静了。
我是后知后觉才发现这么说不太对，自我反思了一波，我总觉得乔木中学不是我的世界，
更不喜欢乔木的宋明春，暗淡无光，沉默懦弱，自卑又要强，
我希望所有人都不要认识这样糟糕的宋明春，也讨厌再听乡里人叫我“那个年级第一”。
可是我羞于承认，无法与人言，所以越来越拧巴。8家长会班主任再三申明，
所有家长必须到场，很重要！我没敢冒险，往家里打了电话。忐忑地等在校门口，
心想我现在在班上的处境也不算太差，很多时候是我庸人自扰。一直没见到人，
拿起手机一看，好几个未接来电，手机放在学校一直是静音模式。我打过去，
爷爷说已经在教室里了。我跑回教室，爷爷好好坐在我的座位上，
我迎着满教室同学和家长的眼神走过去。又来了，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神。
唐盈朝我挤眉弄眼，你知道谁把你爷爷领进教室的吗？是曾豫川！
这时曾豫川不经意路过，爷爷用乡下方言跟我说：就是这个男同学，我找个人问路，
正正好就问到你同班同学，谢谢你啊，小同学。城里也有方言，乡下十里不同音，
只声调上有些区别，听懂是没问题的。可唐盈就是要大惊小怪：明春，你爷爷在说什么呀？
你们乡下方言和我们城里不一样诶！曾豫川也一副等我开口的模样。我喉口有些发涩，
对曾豫川道：我爷爷说谢谢你。谢谢你领我爷爷上来。唐盈又开始了，
她用肩膀轻轻撞了我两下，诶你要怎么谢学霸？不能就口头感谢吧，拿出点诚意来啊！
周围同学开团秒跟：是啊是啊，机会来了明春。哎，看看我们学神，
当个活雷锋做点好人好事，让人春心萌动了吧。
我还听到有同学家长问自家孩子：早恋啊？哪呢！这女的暗恋我们班学神。
唐盈还在晃我手臂，我人已经僵透，死好一会儿了。曾豫川同学，你是一位特别好的同学，
我将给你送面锦旗，感谢你今天的乐于助人。所有人都愣住了，我尔康手，
剥夺所有人说话的机会，学神别拒绝，我懂，做人要低调，可是你有这样的实力，
低调是非常困难的。年级第一的不败神话全班谁不敬仰，
不想当年级第一的学生不是好学生，即使我是乡下考进来的，我也有颗上进的心。
让我们一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胸前看不见的红领巾都快把我拽到银河系了，
脸皮也跟着扯出地球了。我压根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一转头我爷爷在给我呱唧呱唧鼓掌。
说得好！有志气！依旧乡下方言，但全教室家长都听懂了，顿时掌声雷动。
班主任踏进教室的脚步略显迟疑。这届家长们太热情了。家长会正式开始，
我几乎踢着正步走出教室，不敢对上任何一个人的目光。唐盈跟上来，你……
没等她说完，我打断：你先……声音有点抖，于是我说：你别说话。
果然简短会更有力量。唐盈惴惴看我一眼，被唬住了。9乔木中学高二实行单休制，
每四周一个双休。而单休周的周六晚自习要上到九点四十五，周日晚五点前要回校。
从城里回乡下没有公交车，要去客车站乘坐班车，班车不定时，人满即走，
最晚一趟不会晚于五点半。班车的终点站就是我家，山路晃晃悠悠上去要一个半小时。
所以我只有双休周能回家一趟。家长会特地选在没课的周日上午，学生回家的回家，
想改善伙食出去玩的在外面吃，食堂难得冷清，菜式也少了大半。
我带着爷爷在食堂吃了顿饭，把他送到校门口。回去吧，我自己去车站，不用你送。
你好好学习，不要把心思放在别的地方。小时候总觉得爷爷很高大，如今和他站在一起，
惊觉不知何时我已经比爷爷高了。老头穿件没了形状的Polo衫，
和一条被烟烫了洞的灰西裤，裤脚还沾着泥印，脚蹬一双军绿色的解放鞋，
在我的视野里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而我的勇气也像破了洞的气球，
强撑的一口气随着爷爷离开学校，彻底瘪成一滩垃圾。一想到上午发生了什么，
我就想抱头尖叫。我特么还要在这个班级待两年多！努力活着吧，宋明春。
10在图书馆墙角找了个地方坐下，自闭，不想见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刷起题来格外有感觉，
我幻想自己是小说中的主角，总要经历些磨难，好好积蓄实力，往后自能遇神杀神，
遇佛挡佛。值班的图书管理员看我坐在台阶上抱着书包写试卷，把我拎进图书馆。
图书馆大楼居然是能进来的！我被带进一个阅览室，发现早有人在。只不过冤家路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