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生在被一道圣旨封死后半生的那一刻。前世,寒露寺那碗绝命药的苦涩仿佛还卡在喉间。
而眼前——我的夫君萧衍,正掀开我妹妹舒怡婷的红盖头。满堂宾客的喧哗,
像针一样扎在我棺木上的丧钉。喉间翻涌起血的锈味,我猛地发力,
轰隆一声掀翻了眼前堆满珍馐的酒桌!1喜乐不是喜乐,是敲在我棺木上的丧钉。
眼前铺天盖地的红,是妹妹嫁衣的颜色,也是她前世咽气时,双目浸透的血色。高堂之上,
同她成婚方满一月的夫君萧衍,正将龙凤盖掀起一角,
露出底下新妇娇羞含怯、与她有七分相似的脸。那正是她的好妹妹,舒怡婷。
满座宾客喧哗贺喜,谁还记得偏殿里,刚被一道圣旨打入死寂的后半生的她?
“舒氏之女怡宁,性情妒烈,不堪为妃,即日迁居寒露寺,非死不得出寺。”冷寂?
何止冷寂。那是跗骨蚀魂的黄泉路。喉间翻涌起寒露寺那碗绝命药的苦涩,
混杂着血气的锈味。舒怡宁扶着门框,指节攥得青白,视野里那对璧人的身影晃动、交融,
最后定格在舒怡婷依偎在她夫君怀中,将她那病弱的幼弟踩在脚下时那张得意的脸上。
“阿姐…快走…”小弟破碎的呜咽犹在耳畔。轰隆——舒怡宁猛地发力,
掀翻了眼前堆满珍馐的酒桌!杯盘碗盏碎裂炸开,汤汁酒液四溅,淋淋漓漓,
泼了满座宾客一身!喜乐戛然而止。死寂,比寒露寺的夜更沉、更窒息的死寂,
猛地攫住了这场喜宴。所有人惊骇的目光盯在舒怡宁身上,像是看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疯子。
萧衍的脸色瞬间铁青,护着怀中吓得花容失色的舒怡婷,厉声喝道:“舒怡宁!你放肆!
”舒怡宁站着,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听着自己冰冷的声音响起,
砸碎这一室死寂:“放肆?王爷今日方知我放肆么?”目光掠过他,
落在舒怡婷那张失了血色的脸上,舒怡宁轻笑,“妹妹,这王妃之位,你可要坐稳了。毕竟,
姐姐的今日,未必不是你的明日。别忘了,刘侧妃腹中,已有王爷的骨肉,
正等着与你‘姐妹情深’呢。”最后四个字,我咬得极重。舒怡婷瞳孔骤缩,
娇弱的表情瞬间僵住,难以置信地看向萧衍。这事,她显然不知情!萧衍眼神一慌,
更是怒不可遏:“你胡言乱语什么!”就在这剑拔弩张,
空气紧绷得快要断裂的刹那——“啪、啪、啪。”三声清晰的击掌,慢条斯理,
带着与这混乱格格不入的慵懒赞赏,从角落响起。众人愕然循声望去。
只见那位据说是来“观礼”的敌国太子徐烨,斜倚在席间,玄衣墨冠,
那双指节分明的手正慢悠悠地鼓掌。他唇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视线越过众人,
精准地落在我脸上,灼亮得惊人。“好一出精彩绝伦的贺喜。”他嗓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砸入每个人耳中,“本王观之,心潮澎湃。只是…这热闹似乎还差些意思…”他略微停顿,
环视全场,目光最后落回舒怡宁身上,笑意更深,语气轻慢得像是在讨论今日的天气。
“需要本王…灭个国助助兴吗?”满堂倒抽冷气的声音骤起!无人敢应声。
舒怡宁迎着他那双洞悉一切、仿佛早已将她看穿的眼眸,血液里某种冰冷了许久的东西,
竟开始不自觉的疯狂燃烧。她拔下髻间一支赤金缀宝石的簪子——那原是她母亲遗物,
锋利无匹的簪尾闪着幽光,毫不犹豫地划过掌心。刺痛锐利,温热血珠瞬间涌出,淅淅沥沥,
滴落在猩红的地毯上,洇开深色的痕。周遭惊呼再起。舒怡宁却看也未看那伤口,
只将染血的簪尖对准他,唇角勾起一个与他同等的、疯狂而冰冷的弧度。“灭国?
”舒怡宁的声音不大,却压下了所有骚动,“太子殿下好大的手笔。”“不过,
”舒怡宁手腕一翻,染血的簪子如一道血线,掷向他身前桌案,笃的一声,深深钉入木中,
尾端犹自震颤不休,“何必借他人之国?”舒怡宁看着他骤然缩紧的瞳孔,一字一句,
清晰无比:“不如先灭了他们的国,再谋…”“你我的天下。”满堂死寂,落针可闻。
唯闻舒怡宁掌心鲜血滴答落地的轻响,像在为一场打败敲响序章。
徐烨盯着那枚震颤的染血金簪,眸底最后一丝玩味尽褪,只剩下沉沉的、近乎滚烫的暗芒。
他忽地低笑出声。“善也。”2那一声“善也”落地,如金石相撞,清脆决绝,
瞬间将这满堂死寂劈开一道裂口。徐烨拂衣而起,
玄色衣袂在骤起的惊喘与抽气声中荡开凛冽弧度。他无视所有惊疑不定的目光,
径直走向舒怡宁,靴底踏过狼藉残羹与碎裂瓷片,
停在那支没入桌案、犹自嗡鸣的染血金簪前。他并未立即拔出,修长手指先一步探向袖口,
扯出一方素白锦帕。不等舒怡宁反应,他已执起她仍在淌血的手。动作算不上温柔,
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硬,那锦帕却异常精准地覆上她掌心的伤口,层层缠绕,
用力压紧。刺痛感让舒怡宁微微蹙眉,他却抬眸看她一眼,眼底方才那滚烫的暗芒已被压下,
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盟友便失了握刀的手,此乃大忌。”他语调平淡,
仿佛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锦帕迅速被血色浸透,嫣红刺目。他这才松开手,
转而握住那金簪,微一用力,将其拔出。簪尖血珠滚落,在他指尖留下一点残红。
他用仅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舒怡宁,你以为本王说‘灭国’,是戏言么?
”他眼底玩味尽褪,只剩狩猎般的锐光,“胤国内里早已腐朽,萧衍通敌,太子庸懦。这国,
你们不自灭,也自有外人来灭。这滩浑水,与其让北狄来蹚,
不如……由你我来搅个天翻地覆。”我迎着他审视的目光,毫无怯意:“殿下想借我之手,
乱胤国朝纲,为你徐国日后东进铺路?”他笑了:“互惠互利罢了。我助你复仇雪恨,
你助我……得偿所愿。”他将染血的簪子递还给舒怡宁,声音不高,
却足以让离得近、竖着耳朵试图听清动静的几位宗室子弟听个分明:“信物,收好。
”满堂宾客僵如泥塑,萧衍的脸色已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那是混合了震怒、惊疑与某种被冒犯的狰狞。他猛地推开怀中的舒怡婷,
上前一步:“徐烨太子!此乃我大胤内务,你……”徐烨倏然转身,
甚至没给萧衍说完话的机会。他什么也没说,只淡淡地扫过去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威胁,
没有戾气,甚至没什么情绪,只是一种全然俯视的、近乎漠然的平静。
仿佛看的不是一国亲王,而是什么无关紧要的蝼蚁。然而就是这一眼,
让萧衍所有未尽的呵斥硬生生卡在喉间,脸憋得通红,竟一步也不敢再上前。徐烨收回目光,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对我微一颔首:“此处污浊,碍眼。我在外面等你。”说罢,
竟真的大步流星,无视身后一切目光与死寂,径直朝殿外走去。
两名随行的玄甲侍卫无声出现,一左一右护在其后。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又聚焦回舒怡宁身上。
舒怡宁握紧那方被血浸透、尚带一丝陌生体温的锦帕,以及那支冰冷的金簪。
掌心刺痛阵阵传来,提醒着她这一切的真实。舒怡宁不再看萧衍那张扭曲的脸,
也不看舒怡婷惊惧躲闪的眼神,更不看满堂神色各异所谓的贵人。她的目光掠过他们,
望向殿外。夜色初降,宫灯次第亮起,却照不亮这朱门绣户内的龌龊与腐朽。
徐烨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口。舒怡宁知道,踏出这一步,便再无回头路。
不是重蹈覆辙沉沦地狱,便是将这地狱掀翻,熔铸成她的王座。深吸一口气,
那空气中弥漫的酒肉香气与血腥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舒怡宁抬手,
扯落了身上那件象征着“弃妇”身份的、晦暗的外衫,只着一身素色中衣,
染血的掌心紧攥金簪,在所有惊骇的注视下,朝着徐烨离去的方向,同样大步走去。
脚步落在冰凉的金砖上,无声,却似惊雷。身后死寂终于被打破,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涌起,
夹杂着萧衍终于爆发的、气急败坏的怒吼:“拦住她!给我拦住这个疯妇!
”殿门处的侍卫面面相觑,略有迟疑。舒怡宁恍若未闻,步伐未停。
就在一名侍卫硬着头皮欲上前阻拦的刹那——“嗡!”一声极轻微的破空之声。
那名侍卫猛地顿住脚步,骇然低头,
发现自己腰刀的刀璫竟被一枚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细小铁极力打中,微微震颤不已。
远处夜色里,徐烨的一名玄甲侍卫似乎只是随意地调整了一下站姿。再无一人敢动。
舒怡宁畅通无阻地走出了这喧哗褪尽、只剩丑陋的喜殿。夜风扑面而来,带着自由的冰冷,
和一丝血气的腥甜。徐烨正负手立于阶下,听见脚步声,回眸看来。
宫灯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明灭的光影。“慢了。”他道。舒怡宁走到他面前,
摊开染血的掌心,任那方帕子被风吹得鼓起:“总需料理些旧事残渣。
”他目光落在舒怡宁血迹斑斑的手上,眉梢微挑:“譬如?”“譬如,”舒怡宁抬眼,
望向皇城最深处的方向,声音冷硬如铁,“告知那庙堂之高,寒露寺的孤魂,回来讨债了。
”“第一步?”“劳烦太子殿下,”舒怡宁转向他,字句清晰,“将我归来的‘好消息’,
和您那份‘灭国助兴’的厚礼,一并散出去。越大越好。”徐烨闻言,
唇角缓缓勾起一个真正称得上愉悦的弧度。“如卿所愿。”3阶下夜风骤急,
卷起舒怡宁素白中衣的衣袂,猎猎作响。徐烨那句“如卿所愿”尚在风中回旋,
他身侧一名玄甲侍卫已无声颔首,身影一晃,便似墨滴融于夜色,消失不见。散布消息,
搅动风云,于他而言,不过弹指之事。舒怡宁与他并肩立于这喜殿之外的丹陛之上,
身后是惶恐不安的骚动与压抑的怒吼,身前是沉入夜色的重重宫阙,如蛰伏的巨兽。
“接下来,”徐烨的声音打破沉寂,他并未看舒怡宁,
目光扫过远处闻讯赶来、却徘徊不敢上前的宫廷侍卫,“你待如何?直取中宫,
还是先焚了这碍眼的喜堂?”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夜月色如何。
舒怡宁摊开依旧渗着血的掌心,那方素帕已被染透,血色暗沉。“急什么?”舒怡宁低头,
用指尖一点点碾过那刺痛下的皮肉,声音冷寂,“一把火烧了,太便宜。
我要他们一寸寸看着自己珍视的东西,如何在手心里烂掉、朽坏。”舒怡宁抬眼,
看向皇城东南方向,那是舒府所在。“第一寸,”舒怡宁缓缓道,“先从我家开始。
”徐烨挑眉,终于侧首看我,眼底兴味更浓:“哦?弑父戮亲,倒是别致的开场。”“父?
亲?”舒怡宁嗤笑一声,夜风灌入喉间,带着铁锈味,
“舒道源在我母亲病榻前立誓此生绝不另娶,
转头就将外室柳氏与只比我小三个月的舒怡婷迎入府中时,他便不配为父。
”“至于亲缘……”舒怡宁顿了顿,眼前闪过幼弟舒瑾之苍白的小脸,他躲在门缝后,
看着柳氏克扣她院中用度、纵容舒怡婷夺走母亲留给她的遗物时,那敢怒不敢言的惊惶模样。
“我只有个弟弟,瑾之。如今,他怕是正病着,无人问津。”心口某处钝痛起来,
比掌心的伤口更甚。前世,瑾之拖着病体跪在宫门外为舒怡宁求情,
被萧衍一句“冲撞圣驾”乱棍打残,最终死在柳氏“精心”照料下的那个雪夜,
是舒怡宁永不愈合的伤。“舒道源最重什么?”舒怡宁自问自答,声音淬冰,“官声,清誉,
还有他那妄图攀附皇族,从而鸡犬升天的美梦。”“那我便先敲碎他的梦,再剥了他的皮,
让他好好看着,他汲汲营营的一切,是如何化为齑粉。”徐烨静默一瞬,忽然低笑起来,
那笑声里带着一种找到同类的兴味,从怀中取出一个冰冷的玄铁盒,塞入我手中,
指尖不经意擦过我染血的掌心。“南疆的小玩意儿,‘真话蛛’。
”他唇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眼底却深不见底,“蛊卵无色无味,入体即化。十二个时辰内,
问什么,答什么,字字掏心掏肺。当然,代价是耗人寿数。”我握紧铁盒,
感受到其中传来的细微生命悸动,与他眼中的疯狂相映成趣。“殿下随身携带此物,
果真……志趣非凡。”“彼此彼此,”他颔首,目光落在我依旧渗血的手掌上,似笑非笑,
“不及舒姑娘掀桌溅血,歃簪为盟来得…震撼人心。”不再多言,舒怡宁握紧铁盒,
转身便欲下阶。“且慢。”徐烨唤住她。舒怡宁回眸。他解下自己那件玄色大氅,
内里是暖和的墨狐皮,还带着他身上的冷冽气息,不由分说兜头罩在舒怡宁身上。
“寒夜露重,盟友若染风寒,误了正事,岂非不美?”他语气依旧平淡,
动作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再者,衣衫单薄,行事不便。”厚重暖意瞬间驱散了夜寒,
那过长的氅衣几乎将舒怡宁整个人包裹。舒怡宁抬眼看他,他已恢复那副疏懒模样,
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多谢。”舒怡宁不再推辞,将氅衣拢紧,
转身大步踏入夜色。血渍在素白中衣上晕开,外罩的玄氅如夜鸦之翼,将她身形吞没。
并未走宫门,舒怡宁熟稔地拐入宫墙暗处的夹道。徐烨并未跟来,他自有他的章程。
但他们都知道,棋局,已经开始。4舒府今夜张灯结彩,虽比不得王府隆重,
却也透着股扬眉吐气的喜庆。主子们都去了王府宴饮,留守的下人也松懈,
聚在门房吃酒赌钱。舒怡宁悄无声息地从后院矮墙翻入,落地无声。
玄色大氅完美隐去她的踪迹。循着记忆,避开零星巡夜的婆子,很快摸到主院书房。果然,
舒道源还未回来,书房却亮着灯,门外守着他的心腹长随。舒怡宁绕到书房后窗,指尖蘸湿,
轻轻点破窗纸。室内不止一人。柳氏正坐在本属于舒道源的书案后,拿着礼单,
清点着今日各家送来的贺礼清单,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她身旁站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
低声回话。“……老爷吩咐,库房里那株三百年的老参,
明日切一半送去王府给二小姐补身子,另一半留着,
打点李公公所用……”柳氏哼笑:“婷丫头如今是正经王妃了,什么好东西没有?
倒是瑾哥儿那病秧子,日日用药吊着,费钱费神,不如……”那管事心领神会,
压低声音:“夫人的意思是……”“参须子给他熬点苦汤子便是了,好东西别浪费。
”柳氏漫不经心道,又拿起一柄玉如意,“这成色不错,回头给我兄长送去,他如今在吏部,
正是需要打点的时候。”窗外的舒怡宁,眼神彻底冷透。舒怡宁轻轻打开铁盒,
里面是数只比沙粒还细小的近乎透明的虫卵。指尖拈起两粒,屏息凝神。
一阵夜风恰在此时穿过庭院,吹得窗棂轻响。柳氏不耐地蹙眉,
对那管事道:“去把窗户关严实了,怪冷的。”管事应声走来。就在他推开后窗的一刹那,
舒怡宁指尖轻弹,两粒蛊卵借着风势,精准无误地送入他和柳氏因说话而微张的口鼻之中!
管事毫无所觉,关紧窗户,退回柳氏身边。柳氏只觉鼻尖微痒,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并未在意。蛊卵入体即化,无声无息。舒怡宁耐心等待着。不过半盏茶功夫,
柳氏的眼神开始微微涣散,她晃了晃头,似乎有些困惑。那管事也揉了揉额角。时机到了。
舒怡宁退后几步,从暗处走出,故意加重脚步。书房内的两人立刻警觉:“谁?!
”舒怡宁推开书房门,裹着玄色大氅,缓缓走入灯光下。“是我。”舒怡宁摘下风帽,
露出苍白却冰冷的脸。“大、大小姐?!”管事骇得倒退一步。柳氏更是猛地站起,
脸上血色尽褪,惊疑不定:“舒怡宁?!你、你不是应该在……你怎么回来的?!
”她目光扫过我身上的玄色大氅,以及中衣上斑驳的血迹,惊惧更甚。
舒怡宁反手关上书房门,落栓。声音在寂静中清晰无比:“寒露寺路远,
想着母亲祭日快到了,回来讨点香火钱。”柳氏强自镇定,挤出惯常的虚伪笑容:“怡宁,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只是你这身打扮,
还有血……莫非是在王府冲撞了贵人?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老爷回来定要……”“母亲祭日,”舒怡宁打断她,目光锁死她的眼睛,
“那颗她留给我出嫁时压箱底的东珠,何在?”柳氏张嘴,似乎想如往常一般搪塞,
然而出口的话却变成了:“卖了!换了三千两,给我婷儿打了一套赤金头面添妆!
凭什么她死了那么久还占着最好的东西?!我的婷儿才是要做王妃的!”话一出口,
柳氏自己先惊呆了,猛地捂住嘴,眼珠因惊恐而剧烈颤动。那管事早已吓得面无人色。
舒怡宁继续问,声音不高,却似淬毒的针:“舒瑾之的病,为何久治不愈?
”柳氏死死捂着嘴,
却挡不住那不受控制的话语往外蹦:“不过一点风寒…拖久了…就成了痨病鬼…死了干净!
省得…省得将来跟我婷儿争家产!舒家的一切…都是我婷儿的!
”“舒道源可知你克扣瑾之药材用度?”“他?他只知道他的官位!
只要婷儿嫁得好…他才不管那病秧子死活!我还…我还告诉他瑾之的病会过人…让他少去瞧!
哈哈!”柳氏几乎要崩溃了,眼泪鼻涕一起流,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
将内心最阴私恶毒的算计和盘托出。那管事早已软倒在地,裆下一片湿濡,腥臊弥漫。
舒怡宁面无表情地听着,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刻着前世的恨与今生的决绝。
、如何挑拨舒道源与舒怡宁姐弟关系、甚至她与娘家如何贪墨府中款项等事一一嘶吼着说出。
舒怡宁才缓缓踱步至书案前,拿起那本记录贺礼的清单,
又抽出几张舒道源与朝中官员私下往来的密信扫了一眼。“很好。”舒怡宁轻声道。
柳氏力竭地瘫在椅子上,眼神绝望空洞。舒怡宁走到她面前,俯下身,
用那支染血的金簪冰凉的尖端,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别怕,
”舒怡宁看着她惊恐放大的瞳孔,微微一笑,“这才只是开始。”“等你最爱的婷儿,
从云端跌进泥里,等你倚仗的丈夫,身败名裂……”“我会让你,好好看着。”说完,
舒怡宁直起身,不再看她一眼。将那几封关键密信和礼单收入怀中。裹紧玄氅,拉开书房门,
步入浓稠夜色。身后,传来柳氏撕心裂肺却呜咽破碎的哀鸣,如同濒死的野兽。夜风更冷,
却吹不散舒怡宁心中翻涌的炽烈恨火与冰寒杀意。第一步棋,已落子。下一步,
该轮到那对“新人”了。5寒夜更深,
舒府书房里柳氏那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哀鸣被远远甩在身后。玄色大氅融入夜色,
舒怡宁如一道鬼影,掠过寂静的街巷。掌心被锦帕粗糙包裹,刺痛阵阵,
提醒着她方才的真实。那铁盒中剩余的蛊卵紧贴着她胸口,冰凉而诡谲。
徐烨的“小玩意儿”,效果出乎意料的好。但舒怡宁此刻的目标,并非回那令人作呕的舒府,
亦非直闯王府——时机未到。舒怡宁的脚步停在一处不起眼的药材铺后门。门楣低矮,
招牌老旧,空气中弥漫着经年不散的苦涩药香。这是京城唯一一家,
在深夜里还能为真正急需的病人留下一扇小窗的铺子。前世,瑾之病重濒死,
舒怡宁跪求无门,是这里的老掌柜偷偷塞给她几副吊命的药,才让瑾之多熬了几日。
指尖在门板上叩出三长两短的节奏。片刻,小窗拉开,露出一张满是皱纹、警惕的脸。
是老掌柜本人。他看清舒怡宁一身血迹与男子大氅,眼中惊疑闪过。“姑娘,
你……”“老伯,”舒怡宁截断他的话,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不容置疑,
“我要紫油桂、老山参、犀角粉,最好的。立刻就要。
”老掌柜倒吸一口凉气:“这……这几味药金贵且管制,姑娘,
这深更半夜……”舒怡宁直接将从柳氏那搜刮来的金锭塞进窗口,
金锭上甚至还沾着一点她掌心的血污。“够不够?”金锭的光芒在昏暗灯下刺眼。
老掌柜的呼吸滞了滞,看看金锭,又看看舒怡宁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
以及那明显不属于她的华贵大氅和衣上血渍。他混迹京城底层多年,深知有些事不该问。
他沉默地收起金锭,转身包好几样药材,又取出一个细颈瓷瓶:“参片和桂心在最上面,
犀角粉单独包着,这瓶是参蟾救命散……姑娘,小心拿好。”“多谢。”舒怡宁接过药包,
触手都是救命的重量。转身欲走。“姑娘!”老掌柜忽然又叫住舒怡宁,
浑浊的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这世道……保重。”舒怡宁脚步未停,
身影迅速没入黑暗。瑾之被安置在舒府最偏僻潮湿的西南小院,美其名曰“静养”。前世,
舒怡宁直到死后魂灵飘荡,才看清那院子比寒露寺的柴房好不了多少。越过高墙,落地无声。
院中竟连个守夜的婆子都没有,只有一间厢房透着微弱的烛光。舒怡宁推门而入。
一股浓重的劣质药材混合着霉味扑面而来。屋内冷得像冰窖。一张窄榻上,
薄被下缩着一个瘦小身影,咳嗽声微弱。“瑾之。”舒怡宁唤道,声音竟有些发涩。
榻上的孩子猛地一颤,艰难地扭过头来。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
唯有一双因高热而湿漉漉的眼睛,在看到舒怡宁的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
“阿…阿姐?”他声音嘶哑微弱,带着哭腔,挣扎着想坐起来,“我不是在做梦吗?
他们、他们说阿姐你……”“不是梦。”舒怡宁快步上前,将他按回榻上,
触手是他滚烫的额角和硌人的骨头。心口那钝痛再次袭来。舒怡宁迅速解开大氅盖在他身上,
又拿出药包,捡出参片先塞入他口中让他含着,转身去找水壶——竟是空的。
眼底瞬间涌上暴戾的杀意。柳氏!强压下翻腾的怒火,舒怡宁撕下中衣相对干净的里衬,
蘸了蘸随身皮囊里仅剩的清水,小心湿润他干裂的嘴唇。然后利落地打开参蟾救命散,
兑了水,扶起他一点点喂下去。药很苦,瑾之却乖顺地全部咽下,
眼睛一刻不离地看着舒怡宁,就怕舒怡宁消失了。
“阿姐…你的手…”他注意到舒怡宁胡乱包扎的手掌,声音带着惊惧。“无碍。
”舒怡宁快速处理好他的药,又将那包老山参和犀角粉塞进他枕下,“藏好,
这些足够你用到病愈。按时吃药,别再信任何人送来的汤药,除了我,明白吗?
”瑾之用力点头,小手紧紧抓住舒怡宁的衣角:“阿姐,
你别走…我怕…”舒怡宁看着他恐惧依恋的眼神,深吸一口气,
用未受伤的手轻轻擦去他的眼泪。“瑾之,听着,”舒怡宁注视着他的眼睛,
声音低沉而坚定,“阿姐回来了,就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辱我们。从今日起,你不仅要好起来,
还要比任何人都强壮。病好了,就偷偷练我从前教你的强身法子,认得字,
读偷偷藏起来的书,谁给你气受,都记下来。”舒怡宁语气里的冷硬和决绝让他微微怔住。
“别问为什么,只需记住,”舒怡宁凑近他耳边,声音更轻,却字字如钉,“舒家欠我们的,
我会一笔一笔讨回来。而你,要活着,要好好活着,亲眼看着阿姐怎么把那些欺辱我们的人,
踩在脚下。”瑾之的眼睛一点点睁大,惊惧慢慢被一种陌生的、带着震撼的光芒取代。
他用力地点头。窗外传来极轻微的一声猫叫。舒怡宁神色一凛,
知道是徐烨的人给的信号——有人来了。舒怡宁迅速起身,将一切恢复原状,
只留下那瓶参蟾散在外。“记住我的话。”舒怡宁最后看了瑾之一眼,替他掖好被角,
转身吹熄烛火,隐入黑暗。几乎就在舒怡宁藏身于窗外廊下阴影的同时,
一个婆子提着盏昏暗的灯笼,嘟囔着“吵死了还不消停”,骂骂咧咧地推门进来,
粗鲁地摸了摸瑾之的额头,啧了一声:“还烧着呢?命真硬!
”随手将一点看不出色的药渣子兑了冷水放在床头,便又打着哈欠走了。冷风再次灌入。
舒怡宁藏在阴影里,看着那婆子远去的背影,眼神冰寒刺骨。直到四周彻底安静,
舒怡宁才如同夜枭般无声落地,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透风的破门,决然转身。瑾之,活下去。
等着阿姐。穿行在依旧寂静的街道,离舒府渐远。掌心的痛和心底的火交织燃烧。下一步,
该是那对鸳鸯了。但直接硬碰硬,绝非上策。萧衍今夜受辱,王府守卫必然森严。
舒怡宁需要一把更快的刀,或者,让他们自己乱起来。思绪飞转,前世记忆纷至沓来。
萧衍表面贤德,实则疑心极重。舒怡婷娇柔作态,却最是善妒……一个念头骤然划过脑海。
舒怡宁脚步一转,折向另一个方向——城南,
那里聚集着不少专为达官贵人提供“服务”的三教九流之地。在一个彻夜喧嚣的赌坊后巷,
舒怡宁找到了想要找的人:一个专靠贩卖豪门秘闻给小报糊口的潦倒文人,外号“包打听”。
他正输光了钱,被赌坊打手推搡出来,瘫在臭水沟边唉声叹气。舒怡宁走到他面前,
玄氅遮面,扔下一小锭银子。包打听一个激灵抓起银子,抬头看到舒怡宁这般诡异打扮,
吓得酒醒了一半:“您、您是?”“有个天大的富贵送你。”舒怡宁声音压得低沉沙哑,
“只需你立刻将几句话,散遍京城所有茶楼酒肆,尤其是……那些最爱议论王府是非的地方。
”包打听眼睛亮了:“您说!保管一字不差!”舒怡宁缓缓道:“就说,
珩亲王新婚夜抛下正妃舒氏女,急召侧妃刘氏入府‘抚慰’,刘侧妃已有了三个月身孕,
仗着娘家势大,扬言舒氏女若诞不下嫡子,这王府将来是谁的,还未可知。
”包打听听得眼珠瞪圆,呼吸急促:“这、这……小的不敢啊!
这可是王爷的……”又一锭更大的金子,落在他面前。“够你闭嘴,也够你远走高飞。
”舒怡宁冷声道,“要么拿钱办事,要么……”舒怡宁余光扫向巷口,
那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立着一个玄甲侍卫的身影,腰间的刀鞘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
包打听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抓起金子塞进怀里,磕头如捣蒜:“办!办!小的立刻就去!
保证天亮前,连皇宫里的麻雀都知道!”“很好。”舒怡宁不再多言,转身离去。流言,
尤其是关乎子嗣和宠妾灭妻的流言,在这深宫后院,有时比真刀真枪更能杀人诛心。舒怡婷,
你不是最看重这王妃之位,最恨旁人与你争宠么?这份新婚贺礼,望你……‘喜欢’。
夜风卷着污浊的气味吹过,舒怡宁拉紧玄氅,走向与徐烨约定的汇合点。
京城这座巨大的囚笼,已然被舒怡宁投下了第一块搅动浑水的石头。涟漪,
很快就会变成滔天巨浪。6与徐烨约定的汇合点,是城南一处早已废弃的望火楼。
楼高可俯瞰小半座京城,却也偏僻得只剩风声鼠蹿。舒怡宁踏着吱呀作响的朽木阶梯而上时,
徐烨正凭栏而立,玄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并未回头,只淡淡道:“药送到了?”“嗯。
”舒怡宁站到他身侧,夜风立刻灌满衣袍,猎猎作响。下方京城灯火零星,
唯有珩亲王王府方向,依旧一片煊赫通明,如同黑夜中一块灼人的疮疤。“流言也撒出去了。
”舒怡宁补充道。他唇角似乎弯了一下,转瞬即逝:“不错。接下来,
是等着看那对鸳鸯自乱阵脚,还是……”他侧过头,目光落在舒怡宁依旧渗血的掌心,
“先去处理一下你的手?盟友一直淌血,观之不雅。”舒怡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方素帕已被血彻底浸透,暗红黏腻。“小伤。”舒怡宁面无表情地扯下那帕子,
露出翻卷的皮肉,就着冰冷的夜风,刺痛反而让人清醒。
从怀中取出从老掌柜那儿得来的、本欲留给瑾之备用的金疮药粉,咬开瓶塞,
毫不犹豫地将药粉倒上去。药粉触及伤口,一阵尖锐的刺痛直冲头顶,
舒怡宁额角瞬间渗出细密冷汗,牙关咬紧,却哼也未哼一声。徐烨静静看着,
眼底那点玩味渐渐敛去,半晌,才抛过来一方新的锦帕:“倒是狠得下心。
”舒怡宁用牙配合着单手,将新帕子草草缠紧:“不对自己狠,难道指望敌人怜惜?
”他低笑一声,不置可否。转而望向王府方向:“你的流言,虽能膈应人,
但指望凭此扳倒一位实权亲王和他的新妃,未免天真。”“自然不止。”舒怡宁缠好伤口,
活动了一下依旧刺痛却已止血的手,“流言只是凿子,撬开一道缝。
真正的重锤……”舒怡宁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他,“需要太子殿下帮忙。”“哦?
”他挑眉,似笑非笑,“本王竟成了姑娘手中的锤子?”“互惠互利罢了。
”舒怡宁迎着他的目光,“殿下潜入胤都,总不至真是来观礼游玩的。搅乱这摊浑水,
于你百利无害。我要萧衍和舒怡婷身败名裂,你要…… Quod Vis,
Semper Fiet你想要的,必将实现。”舒怡宁刻意用了句异邦语,
观察着他的反应。徐烨眸色陡然转深,盯着舒怡宁,仿佛第一次真正打量她这个人。
夜风在他们之间呼啸穿梭。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声音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知道我要什么?”“不确定。”舒怡宁答得干脆,
“但我知道,敌人的敌人,即便不是朋友,也能暂时同行一段路。
我提供搅乱胤国内部的契机,你提供我需要的力量和……便利。各取所需。”他沉默片刻,
忽然道:“你要我如何做重锤?”“萧衍并非铁板一块。”舒怡宁走近一步,压低声音,
“他暗中经营马匹生意,与北狄部落往来密切,以此牟取巨利,填充私库,图谋不小。
此事虽隐秘,但并非无迹可寻。我要他这条财路,明日早朝,就变成通敌叛国的铁证!
”徐烨眼中精光一闪:“证据何在?”“王府书房,紫檀木书案左下角有个暗格,
钥匙在他贴身的蟠龙玉佩里。里面是他与北狄贵族的密信和账本。”舒怡宁语速极快,
“今夜王府大乱,守卫重点必在新房和库房,书房反而是最松懈之时。以殿下手下能人,
潜入取出,并非难事。”这些都是舒怡宁前世魂灵飘荡无所依归时,曾偶然窥见的隐秘。
萧衍后来凭此巨资大肆笼络朝臣,最终构陷太子,逼宫篡位。徐烨听完,
脸上那点漫不经心彻底消失。他审视着舒怡宁,目光如刃:“如此机密,你从何得知?
”舒怡宁扯出一个冰冷的笑:“殿下只需判断,此锤,够不够重?”他盯着舒怡宁,
仿佛要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一丝虚妄。夜风更急,吹得望火楼咯咯作响。忽然,他击掌三声。
那名曾送去“真话蛛”的玄甲侍卫如同鬼魅,再次无声出现。徐烨并未看舒怡宁,
只对那侍卫吩咐:“去珩亲王书房,取一样东西。
”他将舒怡宁所说的暗格位置和钥匙特征复述一遍,分毫不差。“是。”侍卫领命,
毫无迟疑,转身即欲融入夜色。“等等。”舒怡宁出声叫住。侍卫脚步一顿。
舒怡宁看向徐烨:“东西取出后,不必交给我。直接……抄录数份。一份,
匿名投递至御史台大夫李秉章府上,他是有名的倔老头,油盐不进,却最恨通敌叛国。
另一份,”舒怡宁顿了顿,声音更冷,“想办法,让东宫的人‘意外’截获。
”徐烨眸光骤然锐利如鹰隼,他瞬间明白了舒怡宁的意图——不仅要扳倒萧衍,
还要将太子也拖下水,逼得胤国内部党争彻底爆发!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看舒怡宁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掺杂着惊叹、警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灼热。
“……如她所说去办。”他对侍卫挥了挥手。侍卫彻底消失。楼顶再次只剩他们二人。
风声鹤唳。“现在,”徐烨转向舒怡宁,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却暗藏锋芒,
“盟友是否该坦诚些?你究竟是谁?”舒怡宁望着王府那片刺目的灯火,
声音平静无波:“一个从地狱爬回来,讨债的人。”“讨完债之后呢?”“之后?
”舒怡宁轻笑一声,终于转头看他,眼底是焚尽一切的荒芜与野心,
“自然是看看这胤国的龙椅,坐着是否硌人。”他闻言,非但不惊,反而纵声长笑起来,
笑声在空寂的望火楼上回荡,惊起夜栖的寒鸦。“好!好一个硌人的龙椅!”他止住笑,
墨色瞳孔中倒映着京城寥落的灯火,也倒映着舒怡宁决绝的身影,“舒怡宁,本王开始觉得,
这趟胤都,来得值了。”远处王府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隐隐传来一丝不同寻常的骚动。
舒怡宁的流言,开始发酵了。天边,已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黎明将至。
而某些人的黑夜,才刚刚开始。7望火楼下的骚动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猝然炸开,
又迅速被更庞大的死寂吞没。那一声“圣旨到——”尖锐刺耳,划破黎明前最深的黑暗。
舒怡宁与徐烨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意料之中的冷嘲。来得比舒怡宁想象的更快。
他们没有下楼。只是凭栏而立,如同看一场早已写好剧本的戏。楼下火把簇拥,
映亮太监总管那张保养得宜却此刻紧绷的脸,以及他身后黑压压的御林军。
铠甲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罪妇舒怡宁!还不速速下来接旨!
”太监尖利的嗓音试图维持威严,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显然已知晓王府发生的一切,更或许,那则关于刘侧妃有孕、王爷新婚夜急召的流言,
已先一步钻入了他的耳朵。舒怡宁未动。徐烨轻笑一声,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荡开:“王公公好大的威风。这望火楼年久失修,本王与舒姑娘在此赏景,
怕是经不起诸位将士的踩踏。有什么旨意,就这么宣吧。”那王公公脸色一僵,
抬头看向楼顶并肩而立的他们,尤其触及徐烨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气势顿时矮了三分。
徐烨是敌国太子,身份敏感,此刻更代表着一种不可控的变数。他强自镇定,展开明黄卷轴,
尖声宣读:“应天顺时,受兹明命:舒氏怡宁,性情狂悖,大闹亲王婚仪,惊扰圣驾,
秽乱宫闱……罪无可赦!着即缉拿,押入天牢候审!钦此——”一连串的罪名,冰冷而沉重,
足以将任何女子碾碎。楼下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所有御林军的手都按在了刀柄上,只待一声令下。舒怡宁缓缓上前一步,
玄氅在渐起的晨风中翻飞。“王公公,”舒怡宁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你说我惊扰圣驾?昨夜陛下似乎并未亲临王府吧?这圣驾,从何惊扰?
”王公公语塞:“你、你……”“至于秽乱宫闱?”舒怡宁笑声更冷,
目光如冰刃般扫过下方黑压压的军队,“我一身染血中衣,外罩友人遮寒之袍,
立于这废弃危楼之上,如何秽乱?莫非与太监公公您……隔空秽乱不成?
”“噗——”徐烨毫不客气地笑出声,甚至还鼓了两下掌,“妙问。”王公公气得脸色发白,
手指发抖地指着舒怡宁:“强词夺理!舒怡宁,陛下旨意已下,你敢抗旨不成?!
来人——”“旨意?”舒怡宁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锐利如刀,
“陛下可知昨夜王府真正发生了何事?可知珩亲王萧衍,身为皇子,监守自盗,
暗中与北狄部落勾结,贩卖战马,资敌叛国?!”“陛下可知,他那新婚燕尔的王妃舒怡婷,
其母柳氏是如何克扣嫡子药材,纵容外室女鸠占鹊巢,贪墨原配嫁妆?!”“陛下又可知,
那道将我打入寒露寺的旨意,是基于何等构陷?!”舒怡宁的声音一句高过一句,如同惊雷,
炸响在黎明前的夜空,震得所有御林军面色惊疑不定,连王公公都骇得后退半步。
“你、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王公公尖声驳斥,却底气不足。“是否血口喷人,
证据稍后便至!”舒怡宁猛地看向皇城方向,晨曦微露,给那巍峨宫墙镀上一层冰冷的金边,
“陛下若只因女儿家闹婚便要拿我问罪,
而对其子通敌、其臣内帷不修、构陷嫡女之事不闻不问!”舒怡宁顿了一下,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那这旨意,不接也罢!”“狂妄!”王公公彻底撕破脸,尖声怒吼,
“给咱家拿下这个疯妇!死活不论!”御林军刀剑瞬间出鞘半寸,寒光凛冽!
就在此时——“报!!!”一匹快马疯了似的冲来,马上的骑士几乎是滚鞍下马,
脸色惨白如纸,甚至顾不上礼仪,冲到王公公面前,声音颤抖破碎:“公公!不好了!
御史台李大人、大理寺卿张大人……十几位大人凌晨叩阙!手持、手持珩亲王通敌密信账本!
证据确凿!此刻已跪在宣政殿外死谏!要求陛下严惩叛国逆子!”“什、什么?!
”王公公如遭雷击,猛地倒退一步,几乎站立不稳,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那骑士喘着粗气,继续道:“还、还有……不知从何处传出的消息,说王爷新婚夜冷落正妃,
急召有孕侧妃……如今,如今满城都在议论王爷宠妾灭妻,德行有亏,连同、连同通敌之事,
都说…都说……”“说什么?!”王公公嘶声问。骑士扑通跪地,
头磕在地上:“都说陛下若再偏私,便是……便是昏君!”最后两个字如同丧钟,
敲在王公公和所有御林军心头。现场一片死寂。方才还杀气腾腾的御林军,
此刻握刀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惊疑不定地看着楼上的舒怡宁,又看看面如死灰的王公公。
通敌叛国、德行有亏、朝臣死谏、民怨沸腾……任何一条都足以掀起滔天巨浪。而舒怡宁,
不再只是一个闹婚的罪妇。她成了点燃这一切的引信,
成了一个手握“证据”、被构陷的苦主,一个站在道德高地上,
即将被“忠臣”死谏洗刷冤屈的棋子。徐烨缓步走到舒怡宁身侧,俯视着下方的混乱,
慢悠悠地道:“王公公,这旨……还宣吗?”王公公嘴唇哆嗦着,看看舒怡宁,又看看徐烨,
最终望向皇城方向,那里显然已经天翻地覆。他手里的明黄圣旨,此刻烫得像块烙铁。
他猛地将圣旨一合,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比的惊惶:“撤…撤…”御林军如蒙大赦,
迅速收刀后撤,阵型都有些散乱。王公公最后看了舒怡宁一眼,
那眼神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再不敢多说一个字,被人搀扶着,几乎是落荒而逃,
连那匹报信的快马都顾不上。顷刻间,望火楼下空荡寂静,
只余一地凌乱脚印和尚未熄灭的火把,兀自燃烧。晨曦终于刺破云层,金光洒落,
照亮舒怡宁苍白却冰冷的脸,也照亮徐烨眼中翻涌的晦暗光芒。“看来,”他轻声道,
“你的锤子,砸得够响。”舒怡宁望着皇城方向,那里即将上演的,
是比王府婚宴精彩百倍的戏码。“响?”舒怡宁微微勾起唇角,
感受着掌心伤口在新生阳光下的刺痛。“这才只是开场的锣鼓。”8天光彻底大亮,
将望火楼下的狼藉与仓惶照得无所遁形。废旨的太监与御林军早已逃窜无踪,
只余几柄丢弃的、仍在冒烟的火把,和空气中一丝未散的惊惶。徐烨侧身,
晨光勾勒出他过分清晰的侧脸轮廓,眼底却沉着比夜色更浓的深度。“闹剧暂歇,
盟友下一步欲往何处?总不至在这破楼顶上喝风。”舒怡宁最后望了一眼皇城方向,
那里的风暴方才开始。“看戏,自然要坐最好的位置。”半炷香后,
他们出现在离皇城最近、亦是京城最负盛名的茶楼——“第一楼”的顶层雅间。临窗望去,
巍峨宫门、宣政殿前的广场,乃至远处隐约可见的珩亲王府翘角,皆一览无余。
跑堂的送上香茗点心,眼神敬畏又惶恐,不敢多瞧他们一眼,
尤其是披着明显不合身玄色大氅、中衣染血的舒怡宁。徐烨随手抛去一锭足银,
便令其噤若寒蝉,退得飞快。茶烟袅袅,并未能柔和雅间内冰冷紧绷的气氛。
楼下街道已渐喧闹,昨夜王府惊变、王妃被废、御史死谏、亲王通敌的种种骇人听闻的消息,
如同长了翅膀的毒虫,以恐怖的速度啃噬着京城的每一寸角落。窃窃私语汇聚成嗡嗡的声浪,
不断从窗口涌入。“……听说了吗?珩王爷竟敢通敌!”“何止!新婚夜就急召侧妃,
听说那侧妃肚子都大了!”“舒家那位大小姐…真是疯了…竟敢掀了婚宴…”“疯?
我看是逼急了!你没听说吗?她弟弟快被后娘磋磨死了,
自己还被冤枉打进寺庙……”“陛下这回……”议论纷纷,惊疑、兴奋、恐惧交织。
舒怡宁端坐窗边,面无表情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温热的边缘。
掌心被药粉灼伤的痛楚隐隐传来。徐烨并未品茶,只倚窗而立,目光掠过纷乱的街道,
落在那森严宫门处:“李秉章那老倔驴,倒是没让人失望。此刻宣政殿上,想必精彩得很。
”他话音未落,宫门方向骤然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只见数名身着紫色或绯色官袍的身影,
竟被宫廷侍卫几乎是“请”着、半推半搡地架了出来!为首须发皆白、兀自挣扎怒吼的,
正是御史大夫李秉章!“陛下!昏聩啊!国蠹不除,国将不国!老臣死不足惜——!
”老人的嘶吼声撕裂晨空,悲愤绝望。他们被粗暴地驱离宫门,推搡着跌倒在地,官帽歪斜,
狼狈不堪。显然,死谏失败了。皇帝选择了包庇儿子,至少是暂时的包庇。
街面上的议论声瞬间被更大的惊哗淹没。徐烨嗤笑一声,毫不意外:“看来,
胤皇是打算硬保了。也是,通敌之罪若坐实,动摇国本,他丢不起这个人。
”舒怡宁看着李秉章被门生搀扶起,那老人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脊梁,踉跄远去的身影,
眼中冰层愈厚。意料之中。皇家颜面,从来比真相和公道更重要。“他保不住。
”舒怡宁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证据不止一份。李秉章手里的,
只是抄件。”徐烨回眸,眼中闪过锐光:“你还有后手?”“东宫。”舒怡宁吐出两个字。
他瞬间了然,唇角勾起:“祸水东引,逼太子下场?太子与萧衍虽不睦,
但此刻怕是乐得看戏,未必肯蹚这浑水。”“由不得他。”舒怡宁冷声道,
“‘意外’截获通敌密信,若不上报,便是同谋;若上报,便是与陛下心意相悖,逼迫君父。
他此刻,只怕比热锅上的蚂蚁还难受。”正说着,宫门再次洞开。这一次,
出来的是一队截然不同的仪仗。明黄伞盖,东宫侍卫肃穆森严。太子萧玦的车驾缓缓驶出,
速度极慢,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车窗帘幕低垂,看不清里面人的神色。
但那股沉凝压抑的气息,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到。“看,”舒怡宁轻声道,“蚂蚁出巢了。
”太子车驾并未回东宫,而是转向了……宗正寺的方向。
徐烨眸光一闪:“他是要去请动宗正令,
那位掌管皇室宗族法度、连陛下都要让三分的老皇叔?”“通敌叛国,已非皇帝一家之事,
关乎整个萧氏皇族的声誉和安危。”舒怡宁缓缓饮尽杯中已凉的茶,苦涩弥漫舌尖,
“陛下可以一时昏聩压下朝议,却挡不住宗正寺依律问责。太子这一手,是阳谋。
既撇清自己,又将了陛下和萧衍一军。”果然,太子车驾抵达宗正寺不久,
那扇平日里极少开启的朱红大门竟隆隆洞开。
一位身着繁复古老礼袍、手持蟠龙杖的白发老者在太子陪同下,缓步而出,面色沉穆如铁。
队伍径直朝着皇宫方向而去。街面再次哗然!宗正令出面,意义截然不同!“锤子接力,
一锤更比一锤重。”徐烨抚掌,饶有兴致地看向舒怡宁,“你算计至此,
倒让本王省了不少事。”舒怡宁并未看他,
目光紧锁那支走向皇宫的、代表着皇室内部最高法度的队伍。“还没完。
”几乎就在宗正令队伍消失在宫门内的同时——一骑快马疯驰而来,马上骑士背插赤羽,
嘶声高喊:“八百里加急!北境军报!北狄犯边!连破三镇!镇北将军……战死!”轰!
如同惊雷落地,整个京城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砸懵了!死寂一瞬后,
是爆炸般的惊恐喧嚣!“北狄打来了?!
”“怎么会……”“刚说王爷通敌……这、这难道是真的?!”北狄入侵,
镇北将军战死……这一切,与萧衍通敌卖马的罪行,瞬间形成了最残酷、最致命的印证!
通敌不再是朝堂争斗的罪名,而是染着边境将士鲜血、关乎家国存亡的血债!雅间内,
徐烨脸上的玩味终于彻底敛去,他缓缓站直身体,望向北方的天空,眼神深不见底。这军报,
不在他预料之内,却成了将萧衍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最狠的一根钉!舒怡宁闭上眼,
能想象此刻宣政殿内是何等天翻地覆。皇帝再也无法包庇,宗正令的蟠龙杖将落下,
太子的沉默会成为最锋利的刀。再睁开眼时,眼底只剩一片冰冷的清明。
楼下的混乱惊恐仍在持续发酵。舒怡宁起身,玄色大氅拂过地面。“戏看完了。”舒怡宁说。
“去哪?”徐烨问。“去拿回我的东西。”舒怡宁走向门口,声音不大,
却压过楼下的鼎沸人声,“舒家,该清账了。”晨光刺眼,街道上人心惶惶。
而舒怡宁逆着人流,走向那座早已腐朽的宅邸。第一步棋,将军。那么,该抄家了。
9“第一楼”的喧嚣与北境军报带来的恐慌被远远甩在身后。舒怡宁步下茶楼,
玄色大氅拂过惊慌失措的人群,如同劈开浊浪的墨刃。徐烨并未跟来。
他只在舒怡宁身后淡淡抛下一句:“清理门户,须得利落。本王在望火楼,
等你下一步的‘棋谱’。”他俨然已将这混乱时局,当作一盘待解的残局,
而舒怡宁是那执棋者。舒府所在的街巷,此刻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寂静。与外面的惶然不同,
高门紧闭,连门房都缩了回去,仿佛想将这泼天祸事隔绝在外。舒怡宁甚至无需叩门。
侧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开。院内,下人们早已失了往日的规矩,聚作一团,面色惶惶,
窃窃私语。见到舒怡宁裹着陌生男子的玄氅、一身血污踏入,皆如见鬼魅,骇然惊散,
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更无人通传。一路畅通,直入正堂。堂内,景象更是可笑。
舒道源并未如舒怡宁想象中那般焦急踱步或暴怒失态。他竟穿着朝服,端坐在主位之上,
面前甚至摆着一杯早已冷透的茶。只是那挺直的背脊僵硬如铁,握着茶杯的手青筋暴起,
微微颤抖。官帽戴得一丝不苟,脸色却灰败得如同糊窗的旧纸。柳氏瘫坐在下首的椅子上,
头发散乱,双目红肿,脸上脂粉被泪水冲得沟壑纵横,
:“完了…全完了…婷儿的王妃…没了…都没了……”她似乎还沉浸在新美梦破碎的打击里,
尚未完全意识到更大的危机已然临头。听到脚步声,舒道源猛地抬头。看到是舒怡宁,
他眼中瞬间爆发出极其复杂的情绪——惊怒、恐惧、怨毒,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审视。
“孽障!你还敢回来!”他猛地一拍茶几,茶杯震倒,冷茶泼了一桌,试图用怒吼掩盖心虚,
“看看你干的好事!舒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王爷若是……我舒家满门都要给你陪葬!
”舒怡宁站在堂中,缓缓扯下玄氅的风帽,露出苍白却无一丝波澜的脸。“舒家的脸面?
”舒怡宁轻笑出声,笑声在空旷的正堂里显得格外刺耳,“父亲,到了此刻,
您还在意这早已被您自己踩进泥里的东西?”舒怡宁目光扫过失魂落魄的柳氏,
又落回舒道源脸上:“王爷?萧衍自身难保,通敌叛国,北境三镇因他而破,镇北将军战死。
这泼天大罪,您觉得,陛下还会保他?您这‘未来国丈’的美梦,该醒了。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舒道源强撑的镇定上。他脸色由灰败转为惨白,
嘴唇哆嗦着:“你…你胡言乱语!那是构陷!”“构陷?”舒怡宁向前一步,逼近他,
目光如刀,直刺他眼底,“书房暗格里的密信和账本,也是构陷?
柳氏昨夜亲口承认克扣瑾之药材、贪墨母亲嫁妆、与你那好舅兄私吞宫中款项,也是构陷?!
”舒道源瞳孔骤缩,猛地看向柳氏。柳氏被舒怡宁点名,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
尖声哭叫起来:“我没有!老爷!是她!是这疯婆子害我!她用了妖法!她……”“闭嘴!
”舒道源厉声喝断她,声音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再看舒怡宁时,眼神已彻底变了,
充满了恐惧和一种陌生的打量。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儿,
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牺牲的棋子。“你…你想怎样?”他声音干涩,气势全无。
“我想怎样?”舒怡宁重复着这句话,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舒怡宁缓缓踱步,
走到他面前,俯视着这位她名义上的父亲。“我要你,亲自上书陛下,陈情请罪。
自陈治家不严,内帷不修,纵容妾室苛待嫡子嫡女,贪墨原配嫁妆。更要表明,
与珩亲王萧衍、罪妃舒怡婷划清界限,其一切所为,舒家毫不知情,并深感痛心疾首。
”舒道源猛地瞪大眼:“不可能!这岂不是自绝于朝堂?!
我舒家日后……”“舒家还有日后吗?”舒怡宁冷冷打断,“若不弃车保帅,等着你的,
就是抄家灭族!通敌,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以为陛下盛怒之下,会仔细分辨你知情与否?
”他浑身一颤,瘫软在椅子里,冷汗涔涔而下。舒怡宁继续道,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
敲入他耳膜:“现在上书,你失去的只是官位和那点可怜的清誉。
若等我动手……”舒怡宁顿了顿,目光扫过这富丽堂皇却腐朽不堪的正堂,“你失去的,
会是这一切,还有……你的命。”“你威胁我?!”舒道源试图挣扎。“是通知。
”舒怡宁直起身,眼神漠然,“给你一个体面退场的机会。否则,
我不介意让李秉章御史的案头,
关于舒御史这些年如何结党营私、卖官鬻爵、甚至……参与珩亲王某些‘私人生意’的密信。
”舒道源彻底僵住,面如死灰,看舒怡宁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索命修罗。
他最后一点侥幸被彻底击碎。“写,还是不写?”舒怡宁失去耐心。他剧烈地喘息着,
如同离水的鱼,最终,
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声音:“笔…笔墨…”舒怡宁亲自将书案上的笔墨推到他面前。
他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墨汁滴落在昂贵的宣纸上,晕开大团污迹。他咬着牙,一字一句,
如同剜心剔肉般,写下那封断绝自身仕途、也将女儿推入万丈深渊的请罪书。
柳氏在一旁看着,发出绝望的呜咽,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写完最后一句,
舒道源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笔从手中滑落,整个人萎顿在椅子上,瞬间苍老了二十岁。
舒怡宁拿起那封墨迹未干的请罪书,吹了吹。“盖上你的私印。”舒怡宁命令道。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印章,盖上。舒怡宁收起请罪书,看也未再看他们一眼,
转身朝外走去。走到门口,舒怡宁停住脚步,并未回头。“对了,父亲。
”舒怡宁的声音平静无波,“瑾之我会接走。从今日起,他与舒家,再无瓜葛。”身后,
传来舒道源压抑不住的、如同困兽般的哽咽,和柳氏彻底崩溃的嚎哭。舒怡宁步出舒府正堂,
晨光落在她身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府门外,不知何时已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
车帘掀开一角,露出徐烨半张脸。“清完了?”他问。
舒怡宁将那封请罪书递给他:“劳烦殿下,让这份东西,以最快的速度,
出现在它该出现的地方。”徐烨接过,扫了一眼,唇角勾起:“弑父弑君,你倒是顺手。
”“父不父,君不君,何必以忠孝自缚?”舒怡宁漠然道,目光越过他,望向皇城。
那里的风暴,远未结束。马车微微晃动,悄然驶离这片即将彻底倾颓的宅邸。车行不远,
就听舒府内传来一声极其凄厉的、瓷器碎裂般的尖叫,随即是更大的混乱哭嚎声。
似乎是柳氏,彻底疯了。舒怡宁闭上眼,靠在冰冷的车壁上。掌心伤口仍在隐隐作痛。
第一滴血,已偿。但债,远未还清。10马车并未驶向望火楼,
而是直抵皇城根下那一片森严府邸——御史台大夫李秉章的宅邸。车停在后门僻静处。
徐烨并未下车,只将一枚触手冰凉的玄铁令牌放入舒怡宁手中:“李老倔强,但非愚忠。
见此令,如见北境‘暗帅’,他会听你说几句。”舒怡宁握紧令牌,
指尖划过上面繁复的鹰隼刻痕:“暗帅?”徐烨勾唇,笑意不达眼底:“总得有些人,
在光照不到的地方做事。”他不再多言,示意舒怡宁独去。叩响后门,
门扉应声而开一条细缝。门房老仆警惕打量着舒怡宁这一身血污玄氅的诡异模样。
舒怡宁未多言,只将令牌亮出。老仆面色骤变,低声道:“姑娘稍候。”旋即匆匆入内。
不过片刻,他便返回,无声将舒怡宁引入,径自引向书房。李府内里简朴异常,
与舒府的奢靡判若云泥。书房内,李秉章独自一人坐在昏黄灯下。不过半日功夫,
这位在宫门前被驱赶羞辱的老臣,仿佛又苍老了十岁,背脊却依旧倔强地挺直。
他面前摊着那份从王府密室取出的、抄录的通敌密信,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见舒怡宁进来,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沉痛,
先落在舒怡宁染血的中衣和那件过于宽大的玄氅上,最终定格在舒怡宁脸上。“是你。
”他声音沙哑,并非疑问,“这些东西,是你送来的?”“是。”舒怡宁坦然承认。“为何?
”他紧紧盯着舒怡宁,“搅乱朝局,对你一介女流,有何好处?
亦或是……”他目光扫向舒怡宁身上的玄氅,“为你身后之人?”舒怡宁上前一步,
将舒道源那封请罪书放在那叠密信之上。“李大人不妨先看看这个。”李秉章蹙眉拿起,
快速扫过。越看,他脸色越是铁青,呼吸越是粗重,到最后,持信的手都剧烈颤抖起来。
“混账!无耻之尤!”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笔架乱晃,“治国平天下?
连家宅都治理得如此不堪!纵容妾室,苛待嫡子,贪墨亡妻嫁妆……舒道源!你枉读圣贤书!
”这封请罪书,从一个侧面印证了密信的真实,也更彻底地撕开了官袍下的肮脏。等他稍缓,
舒怡宁才开口:“李大人现在还以为,我仅仅是为了一己私怨?”舒怡宁迎着他审视的目光,
继续道:“北境三镇已破,镇北将军殉国。将士的血不能白流,通敌者必须付出代价。
陛下可以为了皇家颜面一时遮掩,但天下人的眼睛遮不住,史笔如铁更遮不住!
”舒怡宁指向那叠密信和请罪书:“这些,不是搅乱朝局的祸根,而是刮骨疗毒的刀!
舒怡宁人微言轻,生死不足惜。但李大人您,清流领袖,国之柱石,
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这江山社稷,被蛀虫啃噬一空?看着边关将士的亡魂不得安宁?!
”舒怡宁的话字字如锤,敲在李秉章心头。他脸色变幻,挣扎与决断在眼中激烈交锋。
“陛下若执意护短,”舒怡宁打断他,声音陡然锐利,“那便是昏君!届时,清流死谏,
宗正依律,甚至……边军愤懑,哪一样不会动摇国本?大人此刻上书,陈情真相,非是忤逆,
而是真正的忠君爱国!是在陛下铸成大错前,力挽狂澜!”李秉章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沉痛的清明与决绝。他不再看舒怡宁,而是铺开新的奏本,
提起那支仿佛重若千钧的笔。“你说得对。”他声音低沉,却无比坚定,“老夫一世清名,
岂能惜身而负国?这千古骂名,若注定要有人来背,便由老夫开始吧!”笔锋落下,
力透纸背。他写的已不仅仅是弹劾,更是泣血般的警示与呐喊。舒怡宁静静立于一旁,
看着他挥毫泼墨,看着那一个个染着忠魂烈骨的字迹落于纸上。直到他写完最后一句,
郑重盖上官印。“此书上去,无论结果如何,舒姑娘,”他看向舒怡宁,目光复杂,
“你都将彻底卷入漩涡中心,再无退路。”“我从未想过退。”舒怡宁微微颔首,
“有劳李大人。”收起那份沉甸甸的奏书,舒怡宁转身离开书房。身后,
李秉章挺直的身影在灯下如同一尊即将赴死的雕像。马车依旧等在原地。舒怡宁上车,
将奏书递给徐烨。他接过,并未查看,只淡淡道:“送佛送到西。”指尖在车壁上轻叩两下。
马车再次启动,驶向宗正寺方向。半个时辰后,
这份由御史大夫李秉章亲书、附有舒道源请罪书及部分通敌密信抄件的奏书,
连同那枚玄铁令牌,被一名小吏“意外”地送入了宗正寺老皇叔休憩的偏殿。又过了一炷香。
沉重的宫钟骤然敲响,一声,两声……连绵不绝,悲怆凝重,传遍整个京城!
那是……国丧之音?!马车骤然停住。街上瞬间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惊惶骚动!
徐烨猛地掀开车帘。只见一骑背插三根赤羽、代表着最高紧急军情的信使,
疯了一般冲过街道,直扑宫门!嘶吼声破碎不堪,
军……驰援途中遇伏……全军……覆没……”“……北狄前锋……已破天门关……直逼京畿!
!!”轰——!最后的侥幸被彻底粉碎!北境……彻底糜烂!京畿门户洞开!
徐烨缓缓放下车帘,车内光线晦暗。他看向舒怡宁,脸上惯常的慵懒玩味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凝重的肃杀。“看来,”他声音低沉,“这局棋,比本王想的,更大。
”国丧钟声仍在回荡,一声声,震得人心胆俱裂。外患兵临城下,内里君王昏聩,皇子通敌,
朝堂分裂。真正的滔天巨浪,已不是扳倒一两个亲王妃嫔能平息。舒怡宁握紧掌心,
伤口崩裂,鲜血再次渗出,染红了粗糙的锦帕。却感觉不到痛。
只有一片冰冷的、燃烧的平静。“乱世已至,”舒怡宁轻声道,看向窗外崩溃混乱的街景,
也看向徐烨深不见底的眼眸。“正好,浑水摸鱼。”11国丧钟声哀鸣,一声接一声,
撞碎了京城的最后一丝侥幸。赤羽信使带来的噩耗如同瘟疫,
在街巷间疯狂蔓延——天门关破,北狄铁骑直扑京畿!恐慌如同实质的潮水,
瞬间淹没了这座帝都。
哭喊声、惊呼声、杂沓的奔跑声、车马失控的碰撞声……秩序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
马车在混乱的人流中艰难前行,如同怒海中的孤舟。徐烨放下车帘,
隔绝了窗外末日般的景象。车内光线晦暗,他脸上惯常的慵懒玩味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凝重的肃杀,眼底暗流汹涌,似在急速权衡着什么。“天门关一破,
京畿无险可守。胤国朝廷若能及时反应,收缩兵力,凭借京城墙高池深,或可支撑一段时日。
”他语速略快,分析着局势,更像是在理清自己的思路,“但如今朝堂内斗正酣,皇帝昏聩,
太子与宗正寺纠缠于萧衍通敌案……政令能否出宫门都是问题。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舒怡宁:“北狄先锋多是骑兵,不善攻坚,但若后续步卒跟上,
围困京城,断其粮草……胤都陷落,只是时间问题。”舒怡宁安静听着,
窗外是不断崩溃的世界,车内是他的冷静到近乎残酷的推演。掌心伤口的刺痛,
奇异地让舒怡宁的思绪愈发清晰。“所以,”舒怡宁接话,声音平静得不像在讨论国破家亡,
“殿下是打算趁乱取利,还是……抽身而退?”徐烨眸色深沉地看了舒怡宁片刻,
忽然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抽身?本王若此刻走了,这出精彩大戏,
谁陪舒姑娘唱下去?”他指尖轻轻敲着膝头,“更何况,乱局之中,方显真金。
本王也想看看,我这盟友,究竟能走到哪一步。”“那殿下最好盼着我别死得太早。
”舒怡宁回视他,毫不避让,“北狄破关,于你是机遇,于胤国百姓是浩劫。殿下欲谋天下,
当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座被打烂、被屠戮一空的死城,价值几何?
”他挑眉:“你在教本王做事?”“我在陈述利弊。
”舒怡宁目光扫过窗外一个被慌乱人群撞倒、哭喊无助的幼童,“趁火打劫,可得蝇头小利。
但若能力挽狂澜,救万民于水火……届时,殿下所欲之物,或许不必费一兵一卒,
自有人拱手奉上。”徐烨瞳孔微缩,身体微微前倾,盯着舒怡宁:“说下去。”“北狄骤至,
朝廷反应不及,城外必有大片区域及百姓来不及撤离。
溃兵、流民、惊惶的散兵游勇……这些,若是放任,便是滋养混乱和死亡的温床。
”舒怡宁语速加快,思路愈发清晰,“但若能将其迅速收拢整编,
依托京城外围残存营垒、坞堡,甚至险要地势,建立防线,节节阻击,
哪怕只能拖延北狄主力一两日——”“便能给京城布防争取最关键的时间,
更能救下无数性命。”徐烨接口,眼中光芒大盛,“而能做成此事者,
无论最终京城守不守得住,都将赢得泼天的声望和……人心。”“不止。”舒怡宁补充道,
“溃兵流民中,不乏善战之辈,缺的只是一个主心骨。若有人此刻站出来,
予其粮食、兵刃、编制,他们便是最悍不畏死的兵源。一支完全听命于你我,
而非胤国朝廷的军队。”车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车外疯狂的喧嚣不断渗入。
徐烨缓缓靠回椅背,第一次用一种全新的、彻底剥离了审视与玩味的目光看着舒怡宁,
那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惊叹与……灼热。“舒怡宁,”他缓缓吐出舒怡宁的名字,
“你究竟是谁?”“一个不想看着这片土地变成焦土的人。”舒怡宁答道,避重就轻,
“也是目前,唯一能帮你名正言顺插手此事的人。李秉章的奏书和宗正令的介入,
已将我‘苦主’与‘揭露忠良’的身份坐实大半。由我出面,以舒家残余之力、以复仇之名,
收拢溃兵,抵抗外侮,合乎情理,甚至……堪称忠烈。”他低笑起来,
笑声里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好一个‘忠烈’!好!本王便陪你演这场救世大戏!
”他猛地敲击车壁:“改道!去西郊骁骑营旧垒!那里易守难攻,溃兵必最先经过那里!
”马车骤然转向,在混乱的街道上冲开一条路。“你需要什么?”徐烨快速问道。“人。
你手下所有能调动的人手,负责弹压、整编、分发物资。钱粮。舒家库房的钥匙在我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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