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站在“永动机科技公司”那光可鉴人、却透着一股冰冷气息的玻璃大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她二十三岁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校园留下的青涩,但那双眼睛里,却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与了然。她背着一个略显陈旧的帆布双肩包,包里除了笔记本电脑,还安静地躺着她最重要的“工具”——一本印着“任务拆解树状图”的定制笔记本,一叠手写的“沟通话术卡”,以及一份空白的“边界感契约”。这些都是她心理学与人力资源双学位的“实践成果”,也是她继承自外婆的那份独特“遗产”的延伸。
前台接待她的HR,脸上挂着职业性且略带疲惫的微笑,语速飞快地介绍着公司“昂扬向上”的文化,一边领着林夏走向市场部的开放办公区。办公区灯火通明,键盘敲击声、鼠标点击声、偶尔响起的电话铃声交织成一曲忙碌的交响乐,但在林夏的感知中,这片空间却弥漫着一层稀薄的、不断扭曲变幻的彩色“瘴气”——那是浮躁、焦虑与过度表演混合而成的情绪场域。
工位被安排在靠过道的位置。HR刚指向一个空位,还没来得及说“这就是你的工位了”,旁边工位就猛地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啜泣声。
林夏转头看去。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脸色苍白的女生正对着电脑屏幕崩溃大哭,她的手指无助地在键盘上悬停,身体微微颤抖。而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亮着的电脑屏幕上,一个PPT文件正在自动疯狂地弹出新的页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表像是有生命般蠕动。更诡异的是,那些PPT的页面边缘,竟然如同植物生长般,延伸出泛着淡淡惨白光泽的纸页,如同拥有意识的藤蔓,一圈一圈,缠绕上女生的手腕,越勒越紧,几乎要嵌进肉里。
女生发出痛苦的呜咽,试图挣脱,但那纸页却异常坚韧。
周围的同事,有的眉头紧锁,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屏幕,仿佛什么都没看见;有的则快速瞥了一眼,随即低下头,小声嘀咕着:“小周又犯了……”、“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吧?”;还有的干脆戴上降噪耳机,将自己彻底隔绝。
带领林夏的HR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压低声音对林夏解释:“那是周晴,最近负责一个大项目,压力有点大,总是……总是说她的PPT会‘缠人’。你别在意,休息一下就好了。”他的语气轻描淡写,试图将这超自然的一幕归结为“压力幻觉”。
但林夏看得清清楚楚。
在周晴那被文件堆淹没的工位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约莫三十厘米高、浑身由褶皱纸张构成的“小人”。它没有五官,身体上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完不成”、“来不及”、“又要改”的字样,散发着一种绝望和焦虑的气息。这就是外婆笔记里提到过的“任务执念怪”——由当事人对未完成任务的巨大压力和恐惧具象化而成的灵体。
林夏的心沉了一下。外婆说过,执念怪无法被暴力消灭,只能疏导。压力源头不解决,它们就会像野草,烧不尽,吹又生。
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选择无视,也没有立刻掏出她那套“驱邪工具”。她只是轻轻走到周晴身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包印着可爱猫咪图案的纸巾,抽出一张,递了过去,声音温和而稳定:“你的方案,截止日期是明天吗?”
周晴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这个陌生的面孔,愣了一下,才哽咽着接过纸巾:“……嗯,明天上午十点……给总监过目。”
“现在卡在哪部分了?或许,我可以帮你看看。”林夏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或许是压抑了太久,或许是林夏的眼神太过真诚,周晴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带着哭腔倾诉起来:“原本框架都好了……可是下午领导又临时加了三个需求!完全打乱了计划,数据也要重新找,案例也要补充……根本不可能做完!我真的……真的不行了……”
随着她的哭诉,那缠绕在她手腕上的纸页似乎又收紧了几分,那个纸人执念怪身上“完不成”的字迹也仿佛更加深了一些。
“我明白了,是临时需求打乱了节奏。”林夏点点头,没有丝毫意外或责备。她从容地拿下双肩包,拿出那本“任务拆解树状图”笔记本和一支笔,“别急,我们一起来拆解一下。你看,你的核心目标是完成这份PPT,对吗?那么,领导新增的这三个需求,哪些是必须体现在核心框架里的,哪些是可以作为后续补充或者放在附录里的?”
她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快速画起来。主干是“核心方案”,分支是“原有内容”和“新增需求”。她在“新增需求”下又细分出“紧急重要”、“重要不紧急”、“可后续补充”。线条清晰,逻辑分明。
周晴呆呆地看着林夏笔下生成的树状图,混乱的思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梳理着。
“根据你刚才说的,客户案例部分,你手头现有的资料,足够支撑三个重点案例的深度分析,这已经能很好地体现方案价值了。剩下的两个非核心案例,我们可以在相应页面标注‘详细案例可于后续沟通中提供’,这样既展示了思路,又避免了当下无法完成的焦虑。”林夏的声音不疾不徐,笔尖在“可后续补充”的分支上画了个圈。
“可是……领导要求都要……”周晴下意识地反驳,但语气已经不那么确定。
“所以,我们需要和领导进行一次有效沟通。”林夏合上笔记本,又抽出一张空白的“沟通话术卡”,快速写了几行字,推到周晴面前,“你可以试试这样跟领导说:‘总监,关于您新增的A、B、C三个需求,为了确保明天十点前能拿出一个高质量的核心方案,我建议优先聚焦于A和B,这两项与核心目标强相关。C需求涉及的数据调研需要更多时间,我建议将其作为方案通过后的深化重点,您看这样可以吗?’”
这段话术,清晰表达了现状、提出了解决方案优先级排序、并给出了替代选项,将单向的压任务变成了双向的沟通。
周晴看着那张话术卡,眼神逐渐亮起了一点微光。
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那缠绕在她手腕上的惨白纸页,突然松动了一下,勒紧的力度明显减弱。而工位角落里那个纸人执念怪,身体上“完不成”的字迹,颜色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仿佛被橡皮擦轻轻擦过。
“走,我现在陪你去跟领导说。”林夏站起身,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鼓励。
周晴看了看林夏,又看了看手腕上松动的纸页,一咬牙,拿起那张话术卡和林夏整理的树状图,跟着站了起来。
沟通比想象中顺利。或许是林夏站在旁边带来的无形支持,或许是周晴磕磕绊绊但基本复述了话术核心,总监在听完后,只是皱了皱眉,便挥挥手:“行吧,就按你说的,先把核心部分做好,C需求后续再跟。”
回到工位时,周晴几乎是小跑着的。她脸上的泪痕还没干,但嘴角已经忍不住上扬。当她重新坐回电脑前,准备修改PPT时,发现屏幕上不再自动弹出页面,那些缠绕手腕的纸页也早已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那个蜷缩在文件堆里的纸人执念怪,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最后像一缕青烟,悄然消散在空气中。紧接着,周晴的电脑“叮”的一声轻响,收到了一封新邮件——发件人赫然是她正在寻找数据的那个行业权威机构,标题是“您咨询的行业数据模板及分析报告最新版”。
这正是执念怪被成功疏导后,转化而成的“幸运buff”。
周晴惊喜地低呼一声,激动地看向林夏,眼中充满了感激。
林夏对她微微一笑,坐回了自己的工位。刚打开电脑,准备熟悉一下环境,一个略显沙哑、带着浓重黑眼圈的年轻男生就蹭到了她旁边。他穿着格子衫,身上带着一股咖啡和熬夜混合的味道,是技术部的程序员。
他飞快地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对林夏说:“你……刚才……你能看见那些‘东西’,对不对?”他的眼神里,有好奇,有试探,更深处藏着一丝如同看到救命稻草般的希冀。
是技术部的阿凯。林夏记得他刚才从旁边经过时,脚步有些虚浮。
还没等林夏回答,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微信消息。发信人备注是“外婆”。
点开,只有简短的几句话:
执念生于失衡,解于自洽。丫头,这家公司的‘芯’,不太对劲。
看着这句话,林夏的心头微微一凛。她抬起头,望向办公室深处,目光仿佛要穿透那些隔间和墙壁。她知道,周晴的“PPT缚灵”只是冰山一角。这家名为“永动机”的公司里,还有更多被执念怪纠缠的人,在等待着“对症下药”。
而外婆的警告,预示着这场“清障”之旅,绝不会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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