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侯府养女。及笄之后，夫人迫不及待地替我安排婚事。侍郎家的公子风流倜傥，
却为了红楼花魁出手伤人，被关进了大牢。伯爵府的庶子文武双全，却在跑马时跌落摔断腿，
急匆匆回了老家养病。新晋探花郎前途无量，却被传出已有家室，
他的妻子还在等着他衣锦还乡。婚事一一告吹。深夜，我那名义上的兄长立在我床前，
晦暗的目光如蛇一般缠住我。好阿窈，告诉我。你永远不会嫁给别人。1.小桃说，
陈生已经在门外守了三天了。陈生是新晋探花郎，如今风光正盛，夫人看中他前途无量，
想撮合我与他的婚事。这一个月以来，我同他见过几面。他长得好，有学问，
待人接物温润有礼。夫人不愿在我的事上再多费时间，直截了当地问我怎么想。我诚惶诚恐，
不能想，也不敢想，只好低下头，回答：一切听从夫人安排。毕竟，
我只是个出身卑微的养女。见我乖训，夫人这才满意点头。眼看着婚事就要定下来，
陈生的老家却突然来信，说他母亲病重，让他寄点钱回去。差人传信的，是他的妻子。原来，
陈生已有家室。他进京赶考，他的妻子为他操持家务、照顾双亲，还在满心期盼，
等着他衣锦还乡呢。此事传到我耳朵里后，陈生就一直守在侯府门外，非说要见我一面，
如今已经第三天了。他说那不是他的妻子，两人只是自小一同长大的邻居，
虽然双方父母口头定过娃娃亲，但也做不得数。他可以给她些银钱，
当作她替他照顾双亲的报酬，此外就再没有别的了，他如今想娶的人只有小姐您。
小桃将陈生的话复述给我听。纵然我没读过什么书，
却也从这一番心虚的辩白中听出了点卸磨杀驴的意思。
我将陈生先前送我的几幅字帖归拢在一处，交到小桃手上。还给他，让他走。
侯府门前不是他撒泼的地方。若再不走，后果自负。没一会儿，小桃回禀，
说陈生识趣离开了。我松了口气。小桃以为我是愁的，苦着脸安慰了句：小姐，您别难过。
2.我并不难过。相反，我一直有预感事情不会如此顺利。因为早在陈生之前，
夫人就已经给我安排过两门亲事了。先是户部侍郎家的公子。听闻他风流倜傥、生性多情，
还未成亲，家中便已有两名侍妾外加三位通房。见面那天，他看向我的眼神里冒着精光，
借着送礼的由头肆无忌惮地摸我的手。我恶心得想吐。可夫人只是冷冷盯着我，
皮笑肉不笑地点评了句郎才女貌。我便不敢再挣脱了。然而没过多久，
侍郎家的公子就为了和人争夺红楼花魁与人打了起来。他不敌，被人打断了手，
还没来得及救治，又被官府以聚众闹事为由抓进了大牢。他名声扫地，
连带着户部侍郎都因此在朝堂上被政敌参了一本，受到圣上责罚。这门亲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3.接着是伯爵府的庶子。与侍郎家不同，伯爵府家风严正，虽是庶子，却也文武双全。
伯爵夫人登门拜访那日，他并没有跟来。听说他并不满意这门亲事，躲在外面借酒浇愁，
喝多了就开始骂我。那个沈窈奴婢出身，不过是运气好被侯夫人认作义女，
还真把自己当成主子了？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如此粗鄙不堪之人，也敢肖想嫁入高门？
背地里不知使了什么下作手段，逼得父亲非要我娶她，她也配？小桃听了这话，
气得将门前的秋海棠都揪秃了叶子。别生气了。
我笨拙地安抚：他说得……也挺有道理的。小桃瞪我一眼，恨不得跳起来揪我耳朵。
可就在下聘前几天，那位庶子却在跑马时意外从马上摔下来，断了腿。
还没等我备上厚礼前去慰问，他却急匆匆跑回老家养病去了，说是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
第二门亲事也就此搁置。和前两位比起来，陈生算是各方面都让我比较满意的。他出身贫寒，
算是与我门当户对，有才华却不倨傲，懂礼数，更不会瞧不起我。只可惜，是个负心汉。
4.自我及笄，夫人就迫不及待地替我安排婚事，到如今大半年过去了，谈一个黄一个。
婚事一一告吹，夫人看我的眼神也越发冷淡，甚至带了些迁怒。每日晨起去给她请安，
她都要罚我在佛堂跪上个把时辰。小桃偷偷来给我送水喝，看见我青紫交加的膝盖，
委屈得直掉眼泪。这些事本不是小姐的错，夫人为什么要责罚小姐？我摸了摸小桃的头，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嫁不出去，就是我的错。前月，边关传来捷报，
我军大败戎国，不日将班师回朝。侯爷要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我那位名义上的兄长。
所以，我能理解夫人的急切。她想赶在兄长回来之前，将我嫁出去。
只是没料到这中间诸多波折，到最后竟是一个也没成。能不生气吗？5.算算日子，
军队抵达皇城也就这两天的事了。小桃去街上给我买完糖葫芦，回来后就一直很兴奋。
外面可热闹了，处处张灯结彩的！都在等着大军凯旋呢！
百姓们都在传颂世子殿下的事迹，听说他亲率三百精兵夜袭敌营，直接端了戎军老巢，
擒住敌军首领，凭一己之力扭转了战局！大家都说他是个少年英雄！
从军不到两年便能挣下此等军功，世子殿下果真最最厉害了！小桃叽叽喳喳地说着，
我却没什么心思听。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我干脆起身，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包袱，
又往里面添了两件首饰。包袱鼓鼓囊囊，若哪天夫人实在容不下我，我背上就跑，
天涯海角都能去。心中安定了许多，我将包袱藏回衣橱深处，转身回到榻上。如今正值初夏，
夜里蚊虫嗡嗡叫着，吵得我睡不安稳。迷糊间，有人燃起了香。四周安静下来。
面颊泛起若有似无的痒，像是有人在轻轻抚摸我的脸。我下意识抬手挥了挥：小桃，别闹。
却忽然惊觉不对！猛地睁开眼，便看见一张熟悉的脸。6.卫渊坐在床边。
高大的身躯在我眼前投下一片浓厚的阴影。月光透过窗纱，将他的盔甲照出森森寒光，
甚至能看清袖口处干涸斑驳的血迹。见我醒来，卫渊浅浅勾起唇。
他粗粝的指腹仍旧停留在我眉眼处，慢慢摩挲。我回来了，阿窈。
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说话时嗓音都控制不住地打颤。兄、兄长……
外面怎么这么安静？没人知道他回来了吗？这是我的闺房，他怎么进来的？侯爷呢？夫人呢？
小桃呢？我不会是在做梦吧？一大堆问题从我脑子里冒出来，搅得我有些头晕。
卫渊只是安静看着我，然后靠近，伸手将我额前睡乱的头发拢至耳后。末了，
滚烫的指腹落又在我耳垂处，轻轻捏了捏。他神色自然，甚至带了点满足，
仿佛这么做并没有什么不妥。怎么瘦了？我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两年未见，
兄长也、也瘦了许多。卫渊抓住我的手腕，止住我后退的动作。是五百四十一天。
他嗓音低哑，我们分离了整整五百四十一天。阿窈有没有想我？我没挣脱开，
偏过头不敢看他：自是每天都在想着侯爷和兄长能够平安归来。卫渊沉默片刻。
听说母亲给你安排亲事了，阿窈有没有中意的？他忽然问。我立马抬头，
语气坚定：没有！卫渊沉默着注视我，仿佛在探究我这话里有几分真假。为了掩饰心虚，
我硬着头皮与他对视。是啊。他忽地轻笑一声，这世间，没有人配得上我家阿窈。
月亮隐入云层，房间里只剩下两道交缠的呼吸声。卫渊凑近，
晦暗的目光如蛇一般紧紧缠住我。好阿窈，告诉我。你永远、永远不会嫁给别人。
7.我猛然惊醒，腾地一下从床榻上坐起身。小桃正好推门进来，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
小姐这是做噩梦了？我眨眨眼，回过神，忙问：兄长呢？世子殿下？
小桃一脸疑惑：小姐莫不是睡糊涂了？大军且还得一两日才能抵达皇城呢，即便到了，
侯爷和世子也需先进宫面圣，怎会出现在府里？说着，小桃一副我明白了的样子，
笑着说：小姐这是梦见世子殿下了吧？这府里最疼小姐的人就是殿下了，
也难怪您这般心急想要见到他。我长抒了一口气，并未作声。看来昨夜，
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因着这个小插曲，我接下来两天都没有睡好，时常被梦魇住。
梦境纷繁复杂，如走马观花。我梦见阿娘死去的那年。我娘原本是夫人的陪嫁丫鬟，
入府第二年，夫人便做主，将娘许配给了侯府的一名侍卫，也就是我爹。三岁时，侯爷遇刺，
阿爹为护侯爷殉职。六岁时，夫人返乡探亲，途中遇上劫匪。危急时刻，
是阿娘扮作夫人的模样引开了匪徒，最后连个全尸都没留下。我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夫人心善，认我做了义女。于是，我从一个出身卑微的家生奴婢，摇身一变成了侯府小姐。
人人都说我命好，攀上了侯府的高枝。可我不想要这高枝，我只想要阿娘。我每天都在哭。
起初，大家还会安慰我，让我不要难过，节哀顺变。可渐渐地，
大家就开始说我装模作样、不知好歹，说这泼天的富贵我要是接不住，不如让给别人。所以，
我不敢再在大家面前哭了。我开始忍，忍到夜深人静，
才抱着阿娘的旧衣躲在柴房外面偷偷地哭。也就在这时，我遇见了卫渊。
9.大半夜哭成这样，我还以为是女鬼来索命了。这是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被吓了一跳，抽嗒嗒地将锁住的柴房门推开一条缝。卫渊趴在地上，背上满是鞭痕，
鲜血将身下的地都染红了。我问他是谁，他不说话，喊了他几声，他也没回应。
我害怕极了：你死了吗？他似乎笑了一下：被你哭活了。
我以为他是犯了错被罚的小家仆，于是去厨房偷偷拿了馒头给他吃。第二天我才知道，
他是侯府世子，夫人的儿子，亲生的。他那一身伤，也是夫人下令打的。
夫人似乎并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听说，她也不喜欢侯爷。夫人出自清河崔氏，
是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族，与当今皇后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有传言说，
夫人在出嫁前曾和一位书生私奔过，可是没成功，被抓了回来。那位书生被活活打死，
没多久，夫人就嫁进了侯府。生下世子后，夫人便久居佛堂，日日念经。侯爷也不喜欢夫人，
他在别院养了个外室，平日里很少回府。卫渊自出生起便爹不疼娘不爱，只由奶娘照看着。
夫人对他极为严苛，稍有错处便是一顿鞭罚，然后关进柴房。我那时还小，
整日都待在下人院子里，连侯爷和夫人的面都极少见到，
更别提这位自懂事起就被严加管教的世子殿下。10.第二天晚上，
我特地拿了新鲜的肉包去看他。刚到门外，就遇见了哭得比我还惨的卫渊的奶娘。
这偌大的侯府，或许只有她是真正心疼卫渊的人。我刚想跑，却被奶娘一把抓住。
我以为她要打骂我，可她只是抹着泪，将一个瓷瓶塞进我手里，求我进去帮卫渊上药。
夫人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柴房，奶娘也是偷偷来的，可门被锁住了，她进不去。我身材瘦小，
正好可以从撑开的门缝里挤进去。卫渊伤得不轻，他比我大不过两岁，
身上却布满了新旧交替的伤痕。上药的时候，我止不住地手抖，而卫渊只是安静地趴在那里，
即便额头疼出了层层冷汗，也依旧一声不吭。我拍了拍他脸上的灰，
将他的脑袋抱起来枕在自己腿上。我以前爬到树上摘樱桃，被蜜蜂蛰了屁股，
我阿娘也是这样替我上药的。哦对了，说到樱桃，你吃过樱桃酥吗？
我阿娘做的樱桃酥可好吃了！我阿娘还会刺绣，她手可巧了，绣的平安符顶顶好看！
我有多的，改天送你一个。你戴上，就一定会平平安安的！说着说着，我开始哽咽，
泪珠断了线似的，控制不住往下掉，然后慢慢转变为嚎啕大哭。卫渊有些懵：你哭什么？
我想我阿娘了。外面开始打雷，伴着大雨倾盆。我哇哇哭着，连药都忘了上。哭累了，
我抹了把鼻涕。哥哥，你别难过。我和你一样，都是没有阿娘疼的人了。卫渊没说话。
他闭着眼，手却牢牢抓着我的手腕，一刻也没有松开。11.大军抵达皇城那日，
朱雀街上挤满了前来围观的百姓，人群熙熙攘攘，只为一睹将士凯旋的威武风采。
就连侯府门前也是一片热闹簇拥。夫人一早照常在佛堂念经，直到门房来报，
这才不紧不慢地领着一众人等出门迎接。我跟着往外走，刚一抬脚，却突然被人撞了个趔趄。
小桃连忙扶住我，定睛一看，撞我的人名叫夏蝉，是表小姐的贴身丫鬟。表小姐崔云娆，
同样出自清河崔氏，是夫人的侄女。半个月前，崔云娆借着养病的由头进京，
自然而然地住进侯府。但实际上，她是夫人亲自挑选的儿媳妇。
许是见将我嫁出去这条路走不通，夫人便提前将崔云娆接进府里，只待卫渊回来，
便撮合二人的婚事。哟，我当是哪个不长眼的丫头，原来是沈小姐。
夏蝉不屑的目光将我上下扫视一遍。您说说您，走路也不当心着点，若摔着了，
又得说是我这个做奴婢的不是。听此，小桃一怒，正想发作，却见崔云娆走了过来。
夏蝉，不得无礼。她轻声呵斥：阿窈虽出身低微，但好歹是姑母亲口认下的义女，
也算是侯府的小姐，怎可如此同她说话？夏蝉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低头：是是是，
奴婢多有冒犯，沈小姐别见怪。崔云娆笑了笑：今日姑父和表哥凯旋，是大喜，
阿窈千万别因为这些小事置气。说她，她过来拉我的手。说来不怕害臊，
我自幼钦慕表哥，幸得姑母成全，将我接进侯府。等日后成了亲，我便是阿窈你的嫂嫂，
说到底，都是一家人。她依旧笑着：听姑母说，你之前的几桩婚事都没谈成？
那想必是缘分未到。不过阿窈不必忧心，我崔氏族中仍有不少青年才俊尚未婚配。
到时由我这个嫂嫂出面替你牵线，你嫁进崔家，咱们便是亲上加亲。其他的，
你便不要多想了。我垂眸，心里明白，她这是敲打我来了。
话外之意就是让我不要肖想不属于我的东西，还有人。夫人是这样，崔云娆也是这样。
可她们早该知道，她们真正应该防备的人，从来都不是我。12.怎么回事？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众人注意，夫人神色不悦地转头看过来。是阿窈妹妹不小心撞到夏蝉了。
崔云娆笑着回答，好在没有受伤，姑母不必担心。冒冒失失，不成体统。
夫人冷着脸看向我，回自己院子里闭门思过，免得在外人面前丢了侯府脸面。
我早猜到会有这么一出，对夫人的反应也并不感到意外。无非是不想让我见到卫渊，
好让崔云娆趁机与他培养感情。我回到房间，闭门不出。远离了这是非之地，正好乐得清静。
小桃被叫到前院去帮忙，傍晚时分才回来。她迫不及待地跟我唠叨。
侯爷今日发了好大的脾气！听说他想把外室和外室生的儿子接进府里，夫人不同意。
